烏黑新掌柜的聲音徹底變成了滋滋啦啦、意義不明的電流雜音，那張肥臉在扭曲的光影中裂開詭異的、無聲的笑容。

而“太爺”的身影，更是淡薄得只剩下一道幾乎透明的灰色虛影，

他焦急地朝著蕭不凡的方向伸出手，嘴巴徒勞地開合著，似乎想拼命傳達什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聲音斷斷續續，越來越小，而對面的鬼掌柜與太爺身形一陣扭曲，逐漸模糊。

眼前一陣白光閃過——他醒了。

太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蕭不凡摸著腮幫子從他那老舊木板床上坐起，

呆滯地望著窗外放明的天空，心中略過一絲遺憾。

額頭上全是汗，后背濕漉漉貼在舊汗衫上。

夢...是夢。

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臉上火辣辣的觸感。

燒個紙都能燒出跨陰陽糾紛來？

還假幣案？

蕭不凡啐了一口，煩躁地掀開那床油膩膩的薄被，

光腳踩在水泥土上，那鬼掌柜最后斷斷續續，說的是“實在是……府上供奉的香火”。

他盯著角落里半摞剩下的黃紙，

不行，這頓打不能白挨，得去棺材鋪那娘們悄悄。

“哐當！”

拳頭砸著昨天買黃紙的棺材鋪子卷簾門，福壽延年的掉漆招牌一陣晃蕩。

蕭不凡罵罵咧咧，

“五點了，還不開門？這樣干買賣早晚得黃攤子！”

哐！哐！.......

“哪個倒霉催的家里死人了？

還是見鬼了！這么早砸老娘的門......”

卷簾門下是身材樣貌都很哇塞的老板娘，

她睡眼朦朧，卻遮不住眼底的怒火，

眼后中怒火像是在說，不給她個合理解釋，

她手里的菜刀下一秒就會落到蕭不凡雞窩一般的腦袋上。

“老板娘，你家紙是假貨！

害得我太爺昨晚托夢狂抽我嘴巴子，還被錢莊沒收了。

你看這臉現在都還腫著呢，今天你必須給個說法！”

“紙？什么紙？你誰啊？老娘認識你嗎？”

“我?”

蕭不凡看著一臉怒氣加懵逼的老板娘，

不可置信指著自己鼻尖，

自己這長相，這身材，這氣質！她竟然沒記住！

“我！

昨天從你這花五塊錢買的黃紙，別想抵賴，說吧，怎么賠？

老板娘叉著真絲睡袍下的A4腰，

目光掃過蕭不凡那張因為缺覺和憤怒，留著手印的臉頰還有黑眼圈的臉，

又落在他手里攥著的那張作為“證據”帶來的黃紙上。

她圓睜的大眼（?）一瞇，

“哎喲喂……是你小子啊？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昨天下午……五塊錢那個是吧？”她干笑兩聲，

“那個……帥哥，紙嘛，它就是……就是紙。

燒給下面親人的心意！

心意到了就行，五塊錢……下面還能計較那么清楚？”

老板娘一邊說著，手指捏得眼花繚亂，她抬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不過，”老板娘眼睛微瞇，話鋒一轉，

“你說老娘賣假貨，有證據嗎？這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你把你太爺叫聲上來，咱當面鑼，對面鼓，說清楚！”

叫太爺上來？

蕭不凡一愣，

他越過老板娘瞟著棺材鋪里面，除了對著門口黑漆漆的棺材什么也看不清。

低頭看著老板娘手里的菜刀，他心底泛慫。

這娘們看著帶勁，可這脾氣真火爆......惹不起。

自己要是有叫太爺上來的本事，還會來你這？早就親自下去自己問了。

可，不管如何，總不能讓祖宗在下面受窮啊，

重新燒還是再買點？

“進來，老娘聽聽你家祖宗咋說的？

冤枉老娘，說不清楚，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老板娘眼睛在蕭不凡臉上轉了三圈，嘴角微微上翹，

“你身上還真沾染了鬼氣，這眼袋黑的......”

蕭不凡將事情完整講了一遍，

棺材鋪里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節柜臺，一口棺材。

紙人、紙馬.....都是各種喪葬用品。

老板娘左手抵著額頭，

右手擼著二郎腿上的黑貓，黑貓瞇著眼，翹著頭，很是享受的模樣。

“帥哥，不用擔心，小問題。

別管老頭是不是你太爺，你被鬼纏上了！”

蕭不凡一陣后怕，他也覺得蹊蹺，內心不免泛起疑慮，

哪有自家長輩因為五塊錢不到的黃紙，

上來揍自己獨苗曾孫的？難道那鬼真的在冒充太爺？

“仙姑，那怎么辦？”

蕭不凡攥緊的手心里全是汗，越是回想越是后怕。

“事不大，就看你想怎么辦？

兩條路：

一：老娘給你件開光的法器，再敢來騷擾你，定讓他魂飛魄散。

說著老板娘從柜臺底下摸出一把半尺長的原木色小劍。

“二：.......唉，花費頗多，說了也白說，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停！老板娘，你看不起誰呢？說！必須說！

小爺我不差錢，

再說，老頭萬一那真是我太爺呢？”

蕭不凡掃過柜臺上的小木劍，刻著幾道鬼畫符，連毛邊都沒打磨。

老板娘撇過蕭不凡的一身行頭，

兩根保養得宜、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捻了捻，做了個點鈔的動作。

“老娘出法事，一場四十萬起步，

給你打個八折如何，帥哥？”

老板娘陰陽頓挫的語氣里帶著濃濃鄙視，

四十萬？

蕭不凡氣得嘴唇直哆嗦，這就是搶錢，不搶錢也沒有這來錢快！

“搶錢啊！四十萬？冥幣嗎？”

“冥幣？”

老板娘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臟東西。

“老娘只收硬通貨！

陽間行走，陰間辦事，哪樣不要打點？

香火、符紙、法器，哪個不需要真金白銀買？

帥哥，有事別硬撐，就你？還‘小爺不差錢’？

你渾身上下加起來夠買我這一盒朱砂不？

嘖，拼夕夕打折款都穿出包漿了，還在老娘這兒充闊少？”

哎，就你為那五塊錢黃紙來興師問罪的模樣，

這脾氣還真像一家人，你太爺興許還真能爬上來找你，

不過，老娘看你也是孝心可嘉，

這法器，原價一千，便宜賣你，九百咋樣？”

老板娘將小木劍往前一推，下巴看著蕭不凡。

蕭不凡的臉在老板娘持續輸出下漲成豬肝色，熱血直沖腦門。

窮！這個字眼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在他最敏感的神經上。

他拳頭捏得嘎嘣響，

幾乎要控制不住一拳砸在柜臺上那堆金燦燦的紙元寶上。

“你！！！”

“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走人，老娘還要睡回籠覺.......”

老板娘伸了個懶腰，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太貴了！便宜點，沒用我還來找你，到時候可沒這么好說話了！”

蕭不凡咬牙切齒，可他又怕晚上太爺又來找他。

“帥哥，放心，大早上第一單，我用人格保證，有問題你來找我。

我，白萌萌再送你個護身符，保證萬無一失，這樣總行了吧。”

白萌萌說著從衣服里摸出一個疊好的三角形符紙，

拍小木劍上，往蕭不凡眼前一推。

“說吧，多少錢你要？”

蕭不凡知道這娘們是拿他當傻子宰？

還是覺得他好糊弄？

“十塊加護身符！”

“多少？

十塊！

賣你老娘褲衩子都得賠沒！

算你小子狠，會過日子！”

白萌萌伸懶腰的手一頓，余光掃過柜臺底層落灰的雜物筐，

“算了，今早還沒開張，

這壓箱底的‘桃木鎮煞劍’就當開門紅了！

十塊加符，拿去！”

她的指尖在木劍上'啪'地一彈，一把抓起木劍和護身符就塞進蕭不凡懷里。

“帥哥，拿好！

此劍乃百年雷劈桃木所制，專克惡鬼！要是那老頭今晚再來…”

她壓低聲音湊近，一股很特別的清香。

“你就壓在枕頭下面——'”

老板娘扭曲手腕擺了個抽筋般的起手式“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靠近！”

蕭不凡捏著那把寒酸的小木劍，

走出棺材鋪，身后老板娘那帶著戲謔尾音的“帥哥慢走”還在巷子里飄蕩。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法器”，

粗糙的木質紋理，沒打磨的毛邊扎手，長度……嗯，削水果都嫌短。

“媽的，十塊錢……買個心理安慰吧。”

他自嘲地嘀咕，順手把小木劍還有護身符往褲兜里一塞，毛邊扎得大腿生疼。

這老板娘除了年輕貌美，其他看起來也沒什么問題，

棺材鋪沒發現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只能等晚上看看還能不能遇到了太爺了。

“太爺……您老人家在下面到底干了啥啊？”

蕭不凡哭喪著臉，對著空氣哀嚎，

“是賭錢輸光了家底兒，還是給哪個鬼領導送錢沒送到位被穿小鞋了？

您倒是托夢說清楚啊！

光說錢被沒收了，這窟窿……孫子，我拿命都填不上啊！”

他煩躁地一腳踩扁了一個空易拉罐，隨手裝進褲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