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云隱已在藥草園旁的空地上開始了每日的五禽戲。她赤腳踏在青石板上，動作如行云流水，時而如鹿昂首，時而似猿舒臂。小灰蹲在一旁的石凳上，歪著頭看她，時不時發出輕輕的叫聲。

“這是什么功法？“

低沉的聲音從園門處傳來，云隱一個踉蹌，差點失去平衡。她轉身，看見玄璟一身墨色常服，負手而立，眼中帶著好奇。晨光為他鋒利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讓他看起來比平日少了幾分凌厲。

“五禽戲，山中學的養生功法。“云隱收勢，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細汗，“陛下怎么這么早來？“

玄璟走近：“昨夜奏折看到三更，索性不睡了。“他打量著云隱的動作，“這功法...能教我嗎？“

云隱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陛下想學五禽戲？“

“怎么，君王就不能養生了？“玄璟挑眉，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調侃。

云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需要脫掉外袍，赤足練習。“

玄璟猶豫片刻，竟真的解下腰帶，脫下外袍，只穿著白色中衣。他學著云隱的樣子赤足站在青石板上，腳底傳來冰涼的觸感，讓他微微皺眉。

“先從鹿戲開始。“云隱站到他身側，“雙手這樣，吸氣時抬頭...“

玄璟模仿她的動作，卻顯得僵硬笨拙，完全不像那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君王。云隱忍住笑意，輕輕扶正他的手臂：“放松，不要用力，想象自己是林中的鹿。“

玄璟嘗試放松肩膀，但多年的戎馬生涯讓他的身體早已習慣了緊繃。一個簡單的抬腿動作，他竟差點摔倒。云隱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他的腰，兩人瞬間貼近，呼吸相聞。

“抱歉。“云隱迅速退開，耳根發熱。

玄璟卻似乎并不在意，反而低聲笑了：“看來當君王不如當鹿容易。“

這句自嘲的話語讓云隱驚訝地抬頭。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玄璟臉上，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眼角的細紋和眸中隱約的疲憊。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一個也會累的普通人。

“慢慢來。“云隱聲音柔和下來，“我第一次學的時候，摔得比這慘多了。“

玄璟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但眼神中的銳利似乎減弱了幾分。他繼續嘗試那些動作，雖然依舊笨拙，卻比開始時好了許多。

晨練結束，玄璟滿頭大汗，白色中衣已被浸濕，貼在結實的身體上。云隱遞給他一塊干凈的帕子：“陛下學得很快。“

玄璟接過帕子擦了擦臉：“比批奏折難。“他頓了頓，“明日還這時辰，繼續。“

這不是詢問，而是命令，但語氣中卻有一絲云隱從未聽過的...期待？

“好。“她輕聲應道。

玄璟穿上外袍，又恢復了那個威嚴的君王形象：“對了，今日太醫院藥材盤點，你去監督。“

云隱點頭，看著玄璟大步離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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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的藥材倉庫位于地下，陰涼干燥。云隱跟隨徐明遠穿過一排排高大的藥柜，每種藥材都分門別類地存放在精致的瓷罐或木盒中。

“這是去年入庫的川貝母。“徐明遠打開一個錦盒，里面整齊排列著拇指大小的白色貝母，“上等貨色。“

云隱拿起一顆，輕輕掰開，放在鼻下嗅了嗅，眉頭微皺：“這不是川貝。“

徐明遠一愣：“怎么可能？這是劉公公親自經手的貢品！“

云隱將貝母遞給老太醫：“真的川貝斷面細膩，氣味清香微苦。這個粗糙無味，是普通浙貝冒充的。“

徐明遠仔細檢查后，臉色變得難看：“查查其他的！“

一整天，他們檢查了數十種名貴藥材，結果令人震驚——近三成藥材要么是次品，要么干脆是假貨。最離譜的是一盒所謂的“百年野山參“，竟然是用桔梗根雕刻而成。

“這...這簡直膽大包天！“徐明遠氣得胡子發抖，“這些可都是按上等藥材撥的款！“

云隱翻看賬冊，上面的數字令人咋舌：“一斤川貝母的進價夠普通百姓一家生活半年。“

“劉公公掌管內務府二十年，深得太后信任。“徐明遠壓低聲音，“這事不好辦啊。“

云隱合上賬冊：“藥材關乎人命，不能不管。“

當天傍晚，云隱將查出的問題整理成冊，準備呈報玄璟。剛走出太醫院，就被一名太監攔住了去路。

“云醫師，劉公有請。“

云隱握緊手中的冊子，跟著太監來到內務府。劉公公是個六十多歲的胖老頭，面團似的臉上嵌著一雙精明的小眼睛。他笑瞇瞇地請云隱入座，親手奉上一杯香茗。

“聽說云醫師今日在太醫院忙了一整天？“劉公公聲音尖細，“辛苦了。“

云隱沒有碰那杯茶：“例行盤點而已。“

“呵呵，老奴聽說...云醫師對藥材有些'不同見解'？“劉公公眼中閃過一絲銳光。

“只是實話實說。“云隱直視他的眼睛，“有些藥材名不副實。“

劉公公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更加燦爛：“云醫師初入宮廷，或許不知...有些事，睜只眼閉只眼對大家都好。“他推過一個小錦盒，“一點心意，就當交個朋友。“

云隱沒有接：“劉公好意心領了。但醫者以誠為本，藥材真假關乎人命，恕難從命。“

劉公公的笑容徹底消失：“年輕人，別太天真。宮廷水深，小心...嗆著。“

云隱起身告辭：“多謝提醒。“

回到自己的小院，云隱剛放下冊子，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她扶住桌沿，想起劉公公那杯未碰的茶——房間里的熏香！急忙打開窗戶，深吸幾口新鮮空氣，又取出解毒丸含在口中，這才慢慢恢復。

“果然...防不勝防。“云隱苦笑，慶幸自己跟山中學過防毒之術。她看著那本問題賬冊，決定明天一早就面見玄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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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云隱剛結束與玄璟的五禽戲練習，就呈上了賬冊。玄璟翻閱片刻，臉色陰沉如鐵：“證據確鑿？“

“徐太醫可以作證。“云隱點頭，“而且這只是抽查的結果。“

玄璟合上冊子，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好個劉德全，貪到朕的藥材上了。“

“陛下打算怎么處理？“云隱試探地問。

玄璟冷笑：“自然是砍了他的腦袋，以儆效尤。“

云隱心頭一跳：“但劉公是太后的人...“

“所以呢？“玄璟銳利的目光射來，“你以為朕會顧忌這個？“

云隱搖頭：“我是說...或許可以更策略些。直接殺他容易，但要根治問題難。“

玄璟挑眉：“你有主意？“

“設立新的藥材驗收制度。“云隱說，“由太醫院和內務府共同監督，每批藥材需三方簽字才能入庫。另外，建立定期盤點機制...“

玄璟聽著，眼中的怒意漸漸被思索取代：“你倒有些政事頭腦。“他沉吟片刻，“就按你說的辦。劉德全...先留他一命，但朕會讓他知道，朕什么都清楚。“

云隱松了口氣，她并非同情劉公公，只是不愿因自己掀起血雨腥風。

三日后，宮中頒布新的藥材管理制度，劉公公被“榮升“為一個閑職，實權全失。更令云隱意外的是，玄璟下令由她負責監督新制度的實施。

“我？“云隱驚訝地看著前來宣旨的侍衛，“我只是個醫師...“

“陛下說，正因為你是醫師，才最懂藥材的重要。“侍衛恭敬地回答，“而且...您不怕得罪人。“

云隱苦笑，這倒是不假。接過圣旨，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與玄璟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種奇特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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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來，云隱在王宮已經三個月了。她的生活逐漸規律起來：清晨與玄璟練五禽戲——現在的他已經能完整打完一套而不摔倒了；上午處理太醫院事務；下午或研讀醫書，或與玄璟下棋。

這一日，云隱正在藥草園整理新到的種子，玄璟突然來訪，身后跟著幾名侍衛，抬著幾個大木箱。

“打開。“玄璟命令道。

箱子打開，里面是各式各樣的藥材，有些云隱只在醫書上見過。

“這是...“

“南疆進貢的藥材。“玄璟說，“朕記得你說過缺幾味藥引。“

云隱驚喜地檢查著那些藥材：“千年何首烏、雪山靈芝...這些都是稀世珍品！“她抬頭，眼中閃著光彩，“多謝陛下。“

玄璟嘴角微揚：“不必。朕只是好奇，你能用它們做出什么。“

“不會讓陛下失望的。“云隱小心地拿起一株血紅色的靈芝，“這是傳說中的'鳳血芝'，生長在雪山絕壁，十年才長一寸...“

她滔滔不絕地講解著各種藥材的特性與功效，玄璟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她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頰上。

“你很愛藥材。“他突然說。

云隱一愣，隨即微笑：“就像陛下愛棋。每種藥材都有其特性，用對了能救人，用錯了能殺人。了解它們...就像了解人一樣有趣。“

玄璟若有所思：“朕從未這樣想過。“他指向一個黑漆小盒子，“這是什么？朕從未見過。“

云隱打開盒子，里面是幾塊黑褐色的塊狀物，散發著奇特的氣味：“這是'龍涎香'，其實不是藥材，而是抹香鯨的分泌物，極為珍貴。“

“龍涎香？“玄璟皺眉，“朕日常用的熏香就叫這名，但看起來完全不同。“

云隱取出一小塊，在指尖搓了搓：“陛下用的應該是摻了大量雜質的次品。真正的龍涎香...“她將手指湊近玄璟鼻尖，“聞聞看。“

玄璟低頭，鼻尖幾乎碰到她的手指。一股深邃而復雜的香氣涌入鼻腔，如海洋般廣闊，又帶著一絲神秘的甜味。

“不一樣...“他喃喃道，目光從她的手指移到她的眼睛，兩人近在咫尺。

云隱突然意識到這個姿勢過于親密，急忙收回手：“所、所以陛下頭痛，劣質香料也是原因之一。“

玄璟沒有揭穿她的慌亂，只是點頭：“這些藥材都歸你了。朕期待你的新配方。“

說完，他轉身離去，留下云隱一人站在藥草園中，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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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漸深，王宮迎來了傳統的圍獵活動。云隱本不想參加，但玄璟特意派人傳話，要她務必隨行。

“我不會騎馬。“云隱對來傳話的青柳說。

“陛下已經為您準備了溫順的小馬。“青柳笑著說，“還有新做的騎裝呢！“

次日清晨，云隱穿著淺綠色的騎裝，被帶到獵場。玄璟一身黑色獵裝，英武非凡，正與幾位將軍交談。看到云隱，他騎馬過來，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很適合你。“他打量著云隱的騎裝，“馬在那邊，已經馴服好了。“

云隱看向他指的方向，一匹雪白的小母馬溫順地站在那里。但她的目光卻被旁邊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吸引——那匹馬不斷甩頭噴鼻，四蹄刨地，顯然野性未馴。

“那匹呢？“她問。

玄璟皺眉：“那是剛捕獲的野馬，還沒完全馴服，不適合你騎。“

云隱沒有回答，徑直走向那匹紅馬。馬兒警惕地看著她，鼻孔張大。云隱慢慢伸出手，輕聲哼起一首山中的小調，手指輕輕撫上馬的鼻梁。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暴躁的馬兒竟然安靜下來，任由她撫摸。

“我可以騎這匹。“云隱轉頭對驚訝的玄璟說。

“太危險。“玄璟斷然拒絕。

云隱微微一笑：“山林里長大的孩子，多少懂些馬性。“她輕巧地翻身上馬，紅馬只是微微騷動，很快就接受了她的駕馭。

玄璟眼中閃過驚訝和欣賞：“隨你。但別掉隊。“

圍獵隊伍浩浩蕩蕩出發了。云隱的紅馬出乎所有人意料，表現得極為出色，不僅跟上了隊伍，還在穿越一片密林時，憑借野性的直覺避開了一處隱蔽的沼澤。

“好馬！“一位老將軍贊嘆道，“云醫師好騎術！“

玄璟騎馬靠近云隱：“看來朕小看你了。“

云隱微笑：“山林里沒有馬車，要去遠處采藥，只能騎馬。“她輕撫紅馬的鬃毛，“而且野馬比馴服過的更有靈性，只要你懂得尊重它。“

玄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

圍獵結束后的宴會上，玄璟當眾稱贊了云隱的騎術，并宣布將那匹紅馬賜給她。云隱在眾人的注視下謝恩，余光瞥見李寰陰沉的臉色和王太后若有所思的表情。

回到座位后，侍女遞給她一杯酒：“太后賜的，說是賞您的騎術。“

云隱警覺地看著那杯琥珀色的液體，想起上次被下藥的經歷。她假裝飲酒，實則將酒悄悄倒在袖中的帕子上。

宴會進行到一半，玄璟突然宣布退席，經過云隱身邊時，低聲道：“跟朕來。“

云隱跟隨玄璟來到一處僻靜的小亭。玄璟轉身，眼中帶著少見的關切：“母后賜的酒，你喝了嗎？“

云隱搖頭，取出濕透的帕子：“我懷疑...“

“聰明。“玄璟點頭，“以后凡是別人給的東西，都要小心。“他頓了頓，“尤其是朕不在的時候。“

云隱心頭一暖：“謝謝陛下關心。“

月光下，玄璟的面容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幾分柔和。他伸手輕輕拂去落在云隱肩上的落葉：“那匹馬，朕給它取了個名字。“

“什么名字？“

“'山影'。“玄璟看著她的眼睛，“因為它讓朕想起你所說的山林。“

云隱心頭一震，不知如何回應。兩人在月光下靜靜站立，秋風拂過，帶著落葉和遠處宴會的樂聲。

這一刻，云隱突然意識到，自己與這個曾經強迫她離開家園的君王之間，已經產生了某種無法言說的聯系。而這種聯系，讓她既期待，又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