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汴京下了場大雪,溫度驟降,漕河徹底凍結。
市民都賴在屋里不愿出門,汴京街頭少了往日熱鬧,竟有些冷清。
陳東卻不得安歇,大冷的天還要去雇主家抄書。
陳東雖然被開革出太學,但依舊逗留京城,并沒有回老家。
只是京中生活昂貴,他家并不富裕,幸得寫的一手好字,便給人抄書賺取生活費。
“嘎吱嘎吱”的踩雪聲中,陳東擔心落雪打濕身上櫧紙衣,正快步疾走。
忽然有一年輕漢子攔住他,遞出手中小報說:“相公來份小說報吧,我家報紙新開張,今日不收錢。”
陳東窮得快連店都快住不起,本來還想拒絕,聽到不要錢就拿了一份,邊走邊看。
映入眼簾的是小說報三個加大字體,他很快發現這份小報排版十分整齊,正反兩面一共分成四個板塊。
正面兩個板塊,只寫了一個叫《三國演義》的三國題材小說,著名為羅貫中。
陳東也看過各類小說,對此并不稀奇,羅貫中是誰他也從未聽過,應該是某個籍籍無名的書生。
繼續看往下看去,就見正文第一回題目:宴桃園豪杰三結義,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其中句逗用法,陳東也見過,初學四書五經時,蒙學老師就教過句逗。
只是他學的句號是一個點,而這里是一個圈,兩者樣子有些不同而已。那上下有兩個點的:,倒是有些新奇。
待他再往下看,赫然是一首開卷詞,一眼掃去蒼涼悲壯感撲面而來,繼而又淡泊寧靜意境高遠。
陳東腳步不知何時停下,口中輕頌: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白發漁樵江渚上……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談中。”
念完最后一句,更覺蕩氣回腸、回味無窮,心中憑添無數感慨。
見得這般絕世好詞,陳東不禁連念三遍,這才興致勃勃看下去。
但見到后面半文不白的小說,陳東不由為前面那首開卷詞感到不值,眉頭微皺繼續往下看……
快過巳時,陳東仍然站在原地,身上櫧衣已落滿積雪。
他愣愣地看著第二版最后一排:欲知后事如何,且見下回分解。頓覺這幾個字,真乃世間最惡之字!
他意猶未盡地翻動報紙,卻怎么也找不出第三回內容。
背面第三版,是一副三人在桃園下結拜的圖印,雖然墨跡有些看不清,但仍能認出大耳的是劉玄德、大眼的是張翼德、長胡子是關云長……
而最后第四版,則記載了幾則短故事,有民間軼事、也有志怪故事。
匆匆看完幾個短故事,陳東心知已經過了抄書的時辰,也不再往內城去,轉而邁開有些僵直的雙腿,去尋那發報青年。
他想問問看,這《三國演義》還有沒有后續內容。
————
午間,城北后門橋瓦子,一家茶館勾欄內。
說話人(說書人)席樓捧著手中小說報兩眼放光,他一遍遍將報中內容記下,琢磨著該如何說此書。
直至下午,茶館人氣漸多,席樓坐在高腳凳上,喝了口茶一拍驚堂木道:
“諸位,今日席某得了篇新小說,雖是殘卷,卻是上佳之作。
此小說名為《三國演義》,乃一小報中所記,有開卷詞曰:滾滾長江東逝水……”
茶館諸多客人聽完這首詞,皆拍手叫好,尤其一些失意中年人,更是覺得此詞說進了他們心底。
其中有人早上看過小說報,還竊竊私語,將后續內容分享給好友。
勾欄內,說話人席樓不愧是吃這碗飯的,他聲音抑揚頓挫,或中正如劉備、暴躁如張飛、宏厚如關羽……
茶館中多下九流、任俠之輩,說到劉關張三人桃園結義,張飛鞭打督郵時,紛紛拍手叫好,恨不得把手拍爛。
富家子弟一擲千金,往勾欄中扔去打賞。
直到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響起。
茶館中已經聚滿的客人,全都躁動起來,有浪蕩子甚至以為席樓在戲耍他們,一個個闖進勾欄,驚得席樓連忙高呼:
“這是那小報上的內容只有兩回,席某此前就說了,只是殘篇!”
眾人不信,等席樓拿出那張小說報,給眾人傳看完,局面這才穩住。
席樓見狀,對眾人拱手作揖道:
“諸位看官,此小說報乃是席某今早從一青年手中免費領得。
我問過那青年,他說此報每三日都會發新,不過之后就要收錢了,一張報十五文。
小說報上有《三國演義》作者名字,叫做羅貫中,諸位要是等不急,可以打聽打聽。
若是羅先生下落,也還請辛苦諸位差人告知席某一聲,席某定感激不盡。”
眾人聞言只得離去,茶館頓時散了一大半。
可有人耐心等待,就有人急不可耐。
一時間整座汴京城都有人在找羅貫中,而“羅貫中”卻被人堵在了家中。
————
陳途安看著眼前穿著花里胡哨的高衙內,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今晚他剛要睡覺,高俅這傻兒子就找上了門,嚷嚷著要找羅貫中。
陳途安上哪兒給他找羅貫中去?
若是高俅這傻兒子想見羅貫中,自己也就冒認了,可這廝是想把羅貫中舉薦給趙佶!
趙佶可不傻,《三國演義》這種著作豈會出自一十三歲少年。
臨江仙更是無解,這是十三歲就能寫出來的?
糊弄鬼吧!陳途安自己都不信。
高堯康見他不語,以為陳途安不想讓自己搶了功勞,心中暗暗焦急,又不敢脅迫對方。
就在一個月前,高堯康可是見過他爹高俅,對眼前這小子自稱為兄,他雖然頑劣,卻也曉得分寸。
咬咬牙退而求其次道:“陳仙郎,我不搶你的功勞。
只是在下喜好詩詞,那首臨江仙寫得極好,想要跟羅先生互相交流。”
高堯康一個靠爹蔭得的武官,哪里懂什么交流詩詞,交流哪家名妓最會唱小曲兒還差不多。
正巧今他晚和幾個好友相約李師師宅,聽李師師清唱了首臨江仙的新詞。
李師師對這首詞,和那位叫羅貫中的詞人極為推崇,說是在一名為小說報的小報上得來,是一小說的開卷詞。
不得不說高堯康在這方面很敏銳,一下就抓住其中關鍵。
他是知道官家和李師師關系的,李師師喜歡的詞,官家也一定喜歡,恰巧他還知道這小說報是誰辦的。
當即不動聲色,等宴會散了,就急匆匆來找陳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