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柚準時端著藥盒出現，五顏六色的藥片倒進渝兮手心，就著溫水咽下去。

還得張開嘴、抬起舌頭，確認都吞下去才放心離開病房。

渝兮倚著床頭坐直身子，指尖探入枕下，抽出那本邊角微卷《正念冥想：此刻是一枝花》，翻開書頁輕響時，干燥草木氣息漫開……

“渝兮，昨晚睡眠情況如何？有沒有做噩夢？”

林醫生身著挺括的白色大褂長至膝蓋，領口別著銀色聽診器，柴柚跟隨日常的查房工作。

渝兮在未看完的書頁處，輕輕放上葉脈書簽，開門進來的林醫生，幾縷銀絲順著黑色短發圓髻在后頸中部。

“沒有做夢，林醫生，我下次借書是什么時間。”

林薇抿嘴淺笑地翻開，目光落在渝兮的精神科查房記錄表上。

“五天后，王主任采購了一批新書，藥物增加對情況的緩解有幫助嗎？和上周相比有沒有變化？”

“怎么說呢，一個月平攤的發病次數，壓縮到某個星期爆發幾次，林醫生下個星期評估達標的話，提前申請朋友和我交流論題。”

渝兮興致盎然地雙腿盤坐，手掌穩穩撐住下頜，指腹輕點著臉頰。

林若薇筆尖劃過紙面，沙沙聲混著“有沒有出現頭暈、惡心的情況？”“有沒有對周圍人感到不滿或想發脾氣？”問詢聲；柴柚照料的匯報聲；渝兮言簡意賅的回應聲。

林薇利落地合上文件夾，垂眸微笑叮囑看向渝兮，“好了，今天的訪問完成。柴護士說‘你們四人約著玩棋’慢慢適應，和上次一樣低頭就好了。”

“明白了。”

渝兮手臂揚過肩頭招招手，唇角微揚看著身影走出病房。

時間跳轉九點的娛樂活動時間，電梯關閉的鏡面映出四位女生模樣。

“我們乘坐電梯去四樓，等下活動是昨天約定好的四國象棋哦，”柴柚的聲音打破凝滯的空氣。

“叮——”電梯抵達的提示音如銀鈴輕響，金屬門緩緩滑開，渝兮進入電梯的目光低垂盯著地面。

電梯轎廂緩緩上升，金屬軌道與滑輪咬合的輕微嗡鳴，柴柚手指向樓層數字。

“現在是到三樓了…現在到四樓了。”

頭頂傳來“叮”的提示音，金屬轎廂穩穩停住，抬頭望向緩緩滑開的門。

沿著鋪著防滑條的走廊慢步右轉直行，看見走廊盡頭處，門上貼著淡藍色的“娛樂室”提示門牌。

渝兮移開淡綠圓形的小沙發，椅腳在地面劃出聲響，側身擠進空位。

“柚子姐，這次輪到我挑選了，點兵點將就是黑色棋。”

柴柚來到智能儲存柜前，觸屏輸入今日更新的數字密碼。

指尖掠過刻滿云紋的象棋盒、密封光滑圍棋罐，布袋五子棋，取出木制棋盒——盒面浮雕的四獸圖案和“四國象棋”雕刻小字。

胡歆然神情木然抱著手，幾步走到渝兮對面的位置，“不是很開心，兮姐姐，你運氣也是實力吧。”

渝兮歪著頭，眼尾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指尖輕敲著桌面，鼻腔里慢悠悠哼出。

“嗯哼，‘運氣’在人生KPI中。”

四樓活動區呢呢喃喃護士的手工指導聲；畫紙簌簌的摩擦聲；病人說話聲混在一起。

一張木質的圓桌上，三個病人和護士湊在一桌聚精會神下棋。

走廊外處也有某個病房突然爆發的嚎啕，兩位身著淡綠豎條紋的老人，從走廊來回踱步交談。

墻邊靠椅的女人和護士在聊天，女人一時盯著護士嘴巴說話，一時眼神垂眸渙散地盯著地面……

“芋頭，下午睡醒雨姐照常給你打月針，有不舒服的情況及時和雨姐說。”

回到病房的走廊上，柴柚的聲音在左耳響起，消毒水的氣味刺鼻地鉆入鼻腔。

“收到，柚子姐明天上午圍棋興趣活動，分配我和歆歆對戰唄。”

渝兮的指腹在病號褲上有節奏地輕點。

胡歆然垂著頭將臉頰貼在閔嘉右前臂，“兮姐姐，我不要，上次齊爺爺玩圍棋…嚇到我了。”

“自言自語的閔姨可不會嚇到你。”

閔嘉左掌心撫摸著溫熱的小腦袋，眼里盛滿溫柔。

渝兮笑著擰開第七房間的房門，“好吧，我自己和自己下棋。”

熱風卷著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飄出窗外，柴柚關上窗戶“封印”暑氣。

她轉身離開房間，到護士室拿了空調遙控器，按下開關。

沒過幾秒，窗外的空調外機就發出“嗡嗡”的響聲，開始工作了。

“芋頭，有需求就按鈴，閔姐狀態有點不對得去照顧，”柴柚將硅膠水杯擱在固定的藤蔓圓桌上。

渝兮踱至床邊，拾起枕畔的書，在窗下沙發落座，抬頭頷首：“柚子姐快去，我能照顧好自己。”

門剛合上，書頁翻動聲便響起，空調輕微嗡鳴，連同陽光里樹葉的影子一同輕顫……

窗外蟬鳴漸盛的晌午，盤護士端著餐盒推門而入。

她把飯菜擺好，聲音輕柔：“歆歆突然發作，柚子正忙著喂她吃飯，我來替班看護你。

柴柚合上書，抄起勺子盛起溫熱的飯菜，“歆歆上次體檢BMI才15，不喂飯哪行。”

“現在的狀態算好轉了。”

盤秀晶望著窗外，回憶涌上心頭。

“確診前，她爸媽還擔心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特意去了醫院掛號問診，

“直到醫院確診，夫妻倆才知道是家族隔代遺傳的精神病。”

“住院那天，孩子親媽哭到說不出話，她爸那滿眼紅血絲，攥著林醫生的手不肯放。臨走時，是走幾步就回頭看一下。”

渝兮指尖捏著紙巾輕輕擦拭嘴角。

“所以從治療到陪伴，全靠你們醫護人員上心，我們才有重新回歸生活的可能。”

收拾餐盒的聲響里，盤秀晶輕笑著調侃：“小兮你這張嘴太會說了，聽得人心里暖乎乎的。”

隨著關門聲，渝兮起身站到窗前消食，盯著搖曳的白蘭樹嘆氣：盤阿姨又把那些話說了一遍，從住院到現在，這話都聽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芋頭，今天加了半片助眠藥，睡飽了下午才有精神看書。”

檢查渝兮把藥都吞咽了，柴柚拿著額溫槍放在渝兮的額頭，確認沒有異常體溫。

“柚子姐，明早等你。”

渝兮用手肘支起身子，目光追著柴柚拉遮光簾的動作。

門軸轉動伴隨著柴柚叮囑聲。

“雨姐每二十分鐘就會來轉一圈，不舒服就按鈴，明天見啦小芋頭～”

渝兮松開支撐的手肘，身體順著枕頭滑下被褥，在黑暗里合上眼眸……

滴答～

滴答……

滴答聲越來越近，渝兮在窒息感中睜開眼，玻璃房的黑色小人遍及各處，看得渝兮瞳孔驟縮。

黑色小人徑直鉆進渝兮的皮膚，身體各處傳來撕裂般的灼燒，像是被塞進了燒紅的鐵片，疼痛順著神經竄向全身。

周圍無數細碎的低語聲像針一樣扎進腦海，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渝兮蜷縮在停頓的時鐘處。

劉春雨焦急的呼救混著多人的腳步聲。

“林醫生！”

“周護士快拿約束帶！小兮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