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爬上天空，將金色的光瀑傾瀉在精神院淡藍色屋頂上。

鐵柵欄的陰影在地面緩緩游移，而某個病房的窗簾后，渝兮的眼睛被光亮氤氳著。

門外交談聲響起，伴隨著夜班護士與白班護士的匯報聲，新的一天又開始重復中……

“早上好，芋頭，今天你又是提早十分鐘就醒了，那等下洗漱好我們要做生命體測檢測和采血哦?！?

身著一襲淡綠護士服，隱藏式口袋收納著記錄病情的筆，口袋位置處還繡著幾朵小花圖案。

左胸口別著護士科室的工牌，手里是她照顧三位病人的護理交接班記錄單。

“柚子姐，今天的空腹采血前，你得哄著我，”渝兮慢慢起身走向衛生間，看著A字水龍頭感應開啟，冰涼的水順著掌紋蜿蜒，循循浸透藍色手環。

抬起頭看著用軟塑料做成的斜框鏡子，眼神對視的一瞬間笑意加深幾分。

“好好好，我也希望今天晚上徐姐晚班，你能‘哄’著點她，最好是睡得香噴噴?！?

柴柚緩行到窗戶前拉開用魔術貼固定的窗簾。

“交接的這些她都說了！所以柚子姐我像不像狼人，每到月圓之日化身為狠人作戰?！?

口里牙膏沫糊住了渝兮一半的嘴，還有一半的嘴用來冒冷話。

柴柚在病房每個角落都檢查整理好，徐行來到渝兮身后，抬起手掌心貼著少女發頂，指間節輕輕拂動她睡醒凌亂的發型。

“那就不要給自己發“地獄級任務”，因為我這還有“陽光秘籍”和“心跳大法?！?

渝兮擦臉的手停頓片刻，繼續笑意盈盈把毛巾清洗貼在粘黏處，轉身擁抱住柴柚，并深吸一口衣物上洗衣液的清香味。

“柚子姐，輪到這個星期發病次數又增加了，要吃的藥從…立哌唑、…培酮一直加藥丸扎針，我自己已經成刺猬大王了，”腦袋咚的一下被敲散了氣氛，渝兮松開雙臂往后退一步。

“柚子姐，你還不如拔我一下，讓我再茁壯成長。”

“你這年齡確實還可以再長長，但是身高就免了，你現在嘮嗑是越來越有藝術啦，”柴柚伸出雙臂環過渝兮后背，腰腹發力穩穩將人抱起。

渝兮嘟嚷著“我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柴柚松開懷抱的余溫，十指相扣住渝兮的手。

“走吧，先給你做檢測，歆歆晚上服藥還在睡眠時間，閔姐還要再睡十幾分鐘才醒，你獨一份哦～”

柴柚領著人從第七房間緩行左轉幾步，隨即推開走廊右側的護士室進去。

把記錄單鎖到指定的柜子，拿出體測室的卡片，刷卡帶著渝兮進入護士室右角落邊的房間。

檢測中渝兮的狀態像是被抽走所有精氣，柴柚加快體溫、心率、血壓、采血……的過程。

“芋頭，和之前一樣的預兆，就和柚子姐說，我可是萊舒院最敏捷的女巫哦?！?

柴柚牽起渝兮邁步出護士室，來到她看照另外兩位病人的第八房間。

渝兮百無聊賴地歪著頭，手肘支在柔軟的沙發扶手處，手掌托著下巴指腹輕點臉頰。

看著柴柚輕輕喚醒胡歆然和閔嘉，這兩位分配同病房的緣由，都有著家族遺傳的精神分裂癥，屬于是概率的 10%。

柴柚熟練得幫兩位做完生命體測檢測。

“柴護士，今天下午是我媽來探視吧，讓她不要穿有紫色的衣服，它不是我這個星期的幸運色，你要和劉護士說清楚，我下午會忘記的?！?

閔嘉眼瞼開合遲緩的凝望著柴柚。

“好的，林醫生會電話提前溝通好，給你做好評估就可以探視了，”柴柚頷首微笑望著床上恬淡的人。

閔佳梔點頭回應，便起身徐行到衛生間洗漱。

渝兮視線跟著柴柚身影移動到胡歆然的床位處，窗戶鐵柵欄的格光下，側身蜷成蝦米狀，指尖無意識揪著被角，脖頸微微前弓。

唔！這是昨晚陰性狀態在線犯病了……

“三位靚女準備好，開始今天太極的第八式右攬雀尾。”

柴柚走向離地面兩米高的電視旁邊，指腹按著遙控器操作中，《江上清風游》就從揚聲器流淌而出。

第八房間的運動盡興而終，渝兮便回到自己的單人病房，把平底鞋更換成拖鞋。

“早餐有你癡迷的玉米粥，”柴柚端著餐盤開門笑著打趣道，塑料餐盤里用紙質碗裝著玉米粥、紫薯包與蘋果。

“柚子姐，今天我精神狀態很靠譜，狠人是不會再當了?！?

渝兮捧著紙碗小口喝著，紙勺子刮著碗底沙沙響。

“那感情好啊，女巫的藥水也省下了，好好休息一會，”柴柚的笑意從眼底漫到嘴角。

送完餐出去照料第八房間的病人，而渝兮就等待服藥的時間。

渝兮側身枕著枕頭，看日光把白蘭花的花影印在綠色處，窗外的蟬鳴回響。

恍惚間回想到，那年夏天夢魘的開端……

看著全是玻璃折射出無數個扭曲自己的密閉房間，成千上萬的黑色小人從四面八方涌來，它們身形模糊，看不清面容，窸窸窣窣地爬上渝兮的大腿、腹部與脖頸。

倒著走的時鐘，在玻璃地面緩緩轉動，渝兮光著腳丫奔跑著，卻發現自己始終在原地，明明知道這是噩夢，卻怎么也掙脫不開又清醒不了。

那次過后，噩夢偶爾幾個月浮現一次，直到渝兮上大學期間，場景竟在現實重現了。

宿舍細微的呼吸聲混著書頁翻動輕響，舍友們早已進入午休時間，而渝兮睡不著正捧著一本《夢的解析》。

試圖反復了解重復的夢境，讀到書簽的第六章一段話‘夢的內容在我們看來就是夢中思想，通過另外的表達方式呈現給我們，顯意和隱意就好像譯本和原文的關系……’

漸漸地，困意襲來，意識開始模糊。

當渝兮再次睜眼，又夢到了玻璃房間，渝兮揮舞手臂驅趕黑色小人。

卻突然感到一陣刺痛——這次，它們竟張口咬了上來?。?！密密麻麻地啃咬著渝兮的皮膚。

耳邊的聲音像是隔著水底傳來，忽遠忽近地糾纏，字句支離破碎，偶爾某個音節突然清晰——像是冷笑，又像是呼喚著誰的名字。

現實中的宿舍里，玻璃的敲擊聲驚醒了睡眠淺的楚玥，睡眼朦朧撩開簾子，奇怪得看著渝兮。

此時渝兮眼神空洞，砸向陽臺玻璃的手背刺目潮紅，在渝兮機械重力的敲擊下，陽臺玻璃門晃晃搖動。

楚玥下床走過來，輕聲詢問：“渝兮，你怎么了?！?

但是看著渝兮的狀態不太對，環抱住渝兮，隨后讓舍友衛琢嵐撥打輔導員電話。

恍惚間，尖銳的痛感讓渝兮猛地驚醒。

屋外的暖光在玻璃下，變成反光的鏡面，秋天的陽光暈開在渝兮眼中，渝兮低頭看著楚玥臉上擔憂神情。

這才意識到，這場從夢境蔓延到現實的詭異狀態，或許才剛剛開始。

蟬鳴聲重新涌入耳中，渝兮知道，是應該去醫院了，畢竟自己是被兩個家庭捐棄的第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