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尾燈在夜色中漸漸遠去，齊文博站在小區門口，手里攥著野生動物救護中心開具的臨時收容證明。夜風吹散了他呼出的白氣，也帶走了那只小雪豹留下的最后一絲溫暖。

回到家中，屋內一片漆黑。齊文博輕手輕腳地走到主臥門前，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聽——里面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悅悅？“他試探性地敲了敲門，“白露已經送走了。“

沒有回應。

齊文博嘆了口氣，轉身走向書房。推開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著獸藥的氣息撲面而來。地上還散落著給白露包扎用的紗布，角落里那個用舊毯子臨時搭建的小窩空蕩蕩的。他彎腰撿起一根銀白色的毛發，在指尖輕輕摩挲。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周婷發來的消息：“師兄，林業局的人明天要來問話，統一口徑就說我們只做了影像記錄，沒接觸過活體。“

齊文博皺起眉頭，回復道：“知道了。今天謝謝你，但以后別來我家了，悅悅誤會了。“

消息剛發出去，對方立刻顯示“正在輸入“：“她根本不懂你對野生動物的感情！師兄，我在整理素材時發現重要線索，那只母豹可能是被專業盜獵團伙殺害的，他們專門收集變異毛色的珍稀動物！“

齊文博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方。職業敏感讓他想追問詳情，但直覺告訴他繼續與周婷聯系只會讓家庭矛盾加劇。最終他只回了個“明天單位說“，然后關掉了手機。

書房窗外，一彎冷月掛在光禿禿的梧桐枝頭。齊文博躺在臨時鋪就的折疊床上，輾轉難眠。每次閉上眼睛，白露那雙琥珀般的眼睛就會浮現在黑暗中，還有林悅今天歇斯底里的模樣。結婚五年來，他們從未像今天這樣冷戰過。

隔壁主臥里，林悅同樣無法入睡。她側臥在雙人床的邊緣，盡量遠離屬于丈夫的那一側。手機屏幕的冷光照亮她滿是淚痕的臉——屏幕上是一份電子診斷書：“抗穆勒氏管激素(AMH)0.3ng/ml，提示卵巢儲備功能嚴重下降。“

“為什么會這樣...“林悅用被子捂住嘴，壓抑著啜泣聲。作為婦產科醫生，她比誰都清楚這個數值意味著什么。三年備孕，兩次流產，如今連試管嬰兒的希望都變得渺茫。

床頭柜上擺著她和齊文博的結婚照，照片里的年輕夫妻在櫻花樹下相視而笑。那時他們約定要生兩個孩子，養一只金毛犬。誰能想到，如今別說孩子，連狗都不能養——自從七歲那年被父親的德國牧羊犬咬傷后，她對所有犬科動物都產生了無法克服的恐懼。

而今天，丈夫居然把一只雪豹帶回了家！那可是比狗兇猛十倍的野獸！更讓她心碎的是，當她最需要支持的時候，齊文博卻把所有溫柔都給了一只野生動物，甚至和師妹曖昧不清。

林悅擦干眼淚，打開手機相冊，翻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年幼的她穿著碎花裙，站在一個高大男人身邊，男人腳邊蹲著一條威風凜凜的德國牧羊犬。那是入獄前的父親，和她被狗咬傷前的最后一張合影。

“爸，為什么你當年選擇狗而不是我...“她輕聲呢喃，手指劃過照片上父親模糊的笑臉。

第二天清晨，齊文博被一陣窸窣聲驚醒。他揉著酸痛的脖子坐起來，發現書房門開了一條縫——林悅正踮著腳尖從門前經過，已經換好了醫院的制服。

“悅悅！“他一個箭步沖出去，“我們談談好嗎？“

林悅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沒有轉身：“我上午有臺剖宮產手術，沒時間。“

“那晚上...“

“今晚我值夜班。“林悅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對了，我把你的東西搬到客房了。既然你喜歡和動物住，書房就留給你吧。“

齊文博如遭雷擊。他上前一步抓住妻子的手腕：“就因為我救了只雪豹？悅悅，那是一條生命啊！它媽媽死了，如果我不帶它下山...“

“夠了！“林悅猛地甩開他的手，轉身時眼圈通紅，“問題從來不是那只雪豹！是你永遠把別的東西看得比我們的婚姻重要！你的野生動物，你的攝影事業，現在又多了個周婷！“

“我和周婷什么都沒有！“齊文博又急又氣，“她只是我師妹！“

林悅冷笑一聲，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昨天周婷在書房里，手搭在齊文博肩上，兩人挨得極近，看起來親密無間。

“這是...“

“保潔阿姨發我的。“林悅的聲音顫抖著，“她說最近總看見'齊太太'來家里，可我明明在醫院上班。后來才知道，人家說的是周小姐——小區里都以為她是你太太呢！“

齊文博張口結舌。他想解釋那只是角度問題，想告訴妻子周婷是來送獸藥的，但林悅已經摔門而去。

上午十點，齊文博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到省野生動物研究所。剛進辦公室，周婷就迎了上來：“師兄！林業局的人下午兩點來，我們先對一下說辭...“

“婷子，“齊文博打斷她，聲音異常嚴肅，“以后工作以外的事別聯系我了。我妻子誤會了我們的關系。“

周婷的笑容僵在臉上：“她跟你鬧了？就因為我搭了下你肩膀？“她突然壓低聲音，“師兄，這種控制欲強的女人根本不適合你。你知道我...“

“周婷！“齊文博厲聲喝道，“注意你的身份！“

辦公室其他同事紛紛側目。周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后咬牙切齒地說：“你會后悔的，齊文博。“說完扭頭就走。

下午的問詢比想象中順利。林業局的調查員主要關注雪豹母體的死亡情況和幼崽的下落，對齊文博是否接觸過活體并不太在意——畢竟野生動物攝影師偶爾參與救助也不算稀罕事。

“有個情況你們應該知道。“調查員合上記錄本，“我們懷疑有專業盜獵團伙在祁連山活動。過去半年，已經發生三起雪豹非正常死亡事件，都是毛色特殊的個體。“

齊文博心頭一緊：“白露會有危險嗎？“

“白露？“

“就是那只幼崽，我們...我給它取的臨時名字。“齊文博解釋道。

調查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齊老師，作為專業人士，我建議您不要對救助對象產生太多感情。“他頓了頓，“不過您放心，救護中心有完善的安保措施。“

問詢結束后，齊文博獨自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盯著電腦屏幕發呆。屏幕上是昨天拍攝的白露照片——小家伙歪著頭，好奇地盯著鏡頭，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手機震動起來，是林悅發來的消息：“今晚真值夜班，不回去了。另外，下周我約了省生殖中心的專家號，如果你還關心這件事的話。“

齊文博讀了三遍才明白這條信息的分量。生育問題一直是他們婚姻中的隱痛，但林悅從未像今天這樣直白地表達不滿。他趕緊回復：“我當然關心！什么時間？我陪你去。“

消息顯示已讀，但沒有回復。

接下來的日子，夫妻二人像兩條平行線，雖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卻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林悅故意排滿夜班，齊文博則埋頭整理雪豹素材，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唯一的變化是，他開始每周去野生動物救護中心“取材“，順便看望白露。

而周婷，正如她警告的那樣，開始用各種方式讓齊文博“后悔“——在會議上故意挑他報告的毛病，在主編面前暗示他因私事影響工作，甚至“不小心“把他電腦里未備份的雪豹素材刪掉了一部分。

“對不起啊師兄，“她假惺惺地道歉，“我以為是舊文件呢。不過沒關系，反正那只小雪豹已經跟你沒關系了，對吧？“

齊文博強忍怒火，他知道周婷是故意的，但更讓他心寒的是林悅的態度。自從那次爭吵后，妻子仿佛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墻，把他徹底隔絕在外。

轉機出現在白露離開的第十天。那天齊文博照例去救護中心“取材“，卻被負責人告知一個意外消息：“齊老師，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好消息是白露恢復得很好，已經可以放歸自然了；壞消息是...我們打算明天就執行放歸。“

“這么快？“齊文博心頭一緊，“它才不到七個月大，沒有母親教導，能在野外生存嗎？“

負責人無奈地攤手：“這是專家的評估結果。而且...“他壓低聲音，“最近救護中心附近總有些可疑人物出沒，我們擔心盜獵者已經盯上這里了。“

齊文博的心沉了下去。他請求最后見白露一面，負責人猶豫片刻后同意了。

在隔離籠舍里，白露已經長大了不少，見到齊文博立刻興奮地撲到籠網前，發出歡快的呼嚕聲。當齊文博伸出手指時，它像以前一樣用頭輕輕蹭著，仿佛在說“你終于來看我了“。

“小家伙，你要回家了。“齊文博輕聲說，喉嚨發緊，“要小心盜獵者，要好好活著...“

白露歪著頭，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似乎想記住這個人類的模樣。齊文博突然做了個沖動的決定：“我能參加明天的放歸嗎？就當...最后的告別。“

得到肯定答復后，齊文博給林悅發了條信息：“明天白露要放歸山林了，我去送它。晚上回來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消息依然顯示已讀未回。

放歸當天是個晴朗的好日子。齊文博跟著救護中心的車隊來到祁連山自然保護區邊緣。工作人員打開運輸籠的瞬間，白露遲疑地探出頭，警惕地嗅著空氣中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去吧，“齊文博站在安全距離外，聲音輕柔，“回家吧，小白露。“

小雪豹似乎聽懂了，它慢慢走出籠子，銀白色的皮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走了幾步，它突然回頭，深深地看了齊文博一眼，然后縱身躍入灌木叢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齊文博站在原地，感到心里空了一塊。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林悅的來電！他激動地接起來：“悅悅！“

“齊文博...“電話那頭，林悅的聲音異常虛弱，“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說我這輩子...可能都...“

背景音里傳來護士急促的呼喊：“林醫生！3床大出血！RH陰性血，血庫告急！“

“悅悅？悅悅！“齊文博對著手機大喊，但回應他的只有忙音。

他立刻跳上車，一邊往城里趕一邊給醫院打電話，卻怎么也聯系不上林悅。心急如焚的他沒注意到，遠處的山脊上，一道銀白色的身影正靜靜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而在更遠的樹叢中，一個穿迷彩服的男人放下望遠鏡，對著對講機說：“目標已放歸，追蹤器信號正常。按計劃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