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草蛇灰線
- 云遮月隱:孤女破局記
- 鹿鳴南枝
- 2652字
- 2025-07-02 08:46:00
冰冷的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情地鞭打著金陵城破敗的屋檐巷陌。云逍帶著沈泫月和萍翠、煙翠,在漆黑濕滑的街巷中穿行。他步伐沉穩迅捷,即使帶著三個拖累,也如同游魚般巧妙地避開主要街道和偶爾出現的巡邏兵丁。
沈泫月咬著牙緊跟,雨水順著她凌亂的發梢流進脖頸,冰冷刺骨,卻遠不及她心中的寒意。萍翠扶著幾乎虛脫的煙翠,跌跌撞撞,看向沈泫月的眼神充滿了戒備和懷疑。
最終,云逍帶著他們七拐八繞,來到城南最混亂、也是官府力量最薄弱的區域——魚腸巷深處一個廢棄的土地廟。廟宇殘破不堪,神像早已倒塌,蛛網密布,但勉強能遮風避雨。
“暫時安全。”云逍在廟門口仔細探查一番,確認無人跟蹤后,才示意三人進去。他動作利落地生起一小堆火,橘黃色的火焰跳動起來,驅散了廟內一部分陰冷和黑暗,也映亮了四人狼狽而緊繃的臉。
沈泫月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下,抱著膝蓋,身體還在微微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后怕。萍翠則緊緊抱著煙翠,警惕地盯著云逍和沈泫月,如同護崽的母獸。
“說說吧。”云逍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劍,落在沈泫月身上,“你,沈玄,或者……我該叫你什么?孤鴻子師伯的徒弟,為何會出現在滅門現場?你與兇手是何關系?那兩個丫鬟,又知道什么?”一連串的問題,條理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
沈泫月心頭一緊,知道躲不過去了。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云逍審視的目光。火光在她臉上跳躍,映出她眼中的悲痛和憤怒。
“我叫沈泫月。”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說出自己的真名,聲音帶著沙啞,“女扮男裝是為了……方便在市井討生活。孤鴻子……是我師父。”她刻意強調了“師父”二字,帶著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的復雜情感——恐懼、依賴。
云逍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孤鴻子師伯?”他低聲重復,眼神銳利如鷹,“你可知,我師伯孤鴻子,俗家姓柳,名鴻漸?”他拋出了孤鴻子的名諱,觀察著沈泫月的反應。
沈泫月的心猛地一沉。柳鴻漸?師父從未提過!她一直以為師父就叫孤鴻子!她臉上露出茫然和震驚:“柳……柳鴻漸?我……我不知道……師父他……他從未提過俗家姓名……”
云逍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在分辨真偽。片刻后,他繼續問道:“那你師父……他為人如何?有何習慣?”
沈泫月猶豫了一下,選擇性地回答:“師父他……道法高深,但……但脾氣不太好,有時……會喝很多酒。”頓了頓,她繼續說,“李大哥……他最近在查……查一些舊事,好像……好像和我師父有關。”
“舊事?具體是什么?”云逍追問。
“我不知道具體。”沈泫月搖頭,“今天傍晚,他問起我師父是否從……從南邊一個叫皖城的地方來的,晚上……晚上就……”
“皖城……瘟疫……”一旁的萍翠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恨意,“少爺他……他最近一直在偷偷查十幾年前皖城那場大瘟疫!還有……還有孤鴻子道長在瘟疫期間的行蹤!少爺說……說那里有蹊蹺!他好像……好像還找到了當年瘟疫幸存者的線索,就在……就在城西的育嬰堂附近!”她說著,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死死攥著懷里那塊染血的布料——那是李慕白遇害時衣袍的一角。
育嬰堂!沈泫月如遭重擊!一個塵封在記憶深處、布滿灰塵的名字猛地跳了出來!那是她童年最初的、也是最模糊最灰暗的記憶之地!啞叔!那個總是偷偷塞給她半個硬饅頭、眼神渾濁卻透著憐憫的老啞巴!
“啞叔……”她無意識地低喃出聲,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貼身的衣袋。那里,有一個用粗布縫制的小小護身符,里面包裹著一枚……小小的、邊緣粗糙的銅錢碎片。那是她被師父帶走那天,啞叔偷偷塞給她的。
云逍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低語和動作:“啞叔?育嬰堂?你知道什么?”
沈泫月定了定神,將思緒從混亂的童年記憶中拉回:“我……我小時候在城西的育嬰堂待過。時間很短,大概……五歲左右?記不清了。只記得那里很破,很冷,吃不飽。有個啞叔……是個老雜役,對我……還算好。后來……我就被師父帶走了,說是……收養。”她頓了頓,從貼身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粗布護身符,遞給云逍,“這是他給我的。”
云逍接過護身符,入手粗糙冰涼。他解開系繩,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邊緣帶著明顯斷裂痕跡的銅錢碎片。碎片很舊,布滿銅綠,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模糊不清的紋路,但大部分已被磨損,看不出原貌。這碎片顯然是從一枚完整的銅錢上硬生生掰下來的。
“一個銅錢碎片?”云逍仔細端詳著,眉頭緊鎖。這能說明什么?一個老雜役留給孤兒的念想?
“少爺……少爺也提過育嬰堂!”煙翠虛弱地開口,聲音細若蚊吶,“他……他好像說,那個幸存者……姓張?是個……嬤嬤?在育嬰堂做過事……”
張嬤嬤!沈泫月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個肥胖刻薄、手里總拿著藤條、動輒打罵孤兒的婦人形象!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如果李大哥查到張嬤嬤,那她……會不會也已經被滅口了?
線索似乎指向了育嬰堂,指向了啞叔和張嬤嬤,指向了十幾年前那場籠罩著迷霧的皖城瘟疫!這一切,似乎都和她師父孤鴻子牽扯上了關系!
云逍將銅錢碎片和護身符還給沈泫月。火光映著他年輕而沉靜的臉龐。師伯柳鴻漸當年正是聽聞皖城爆發詭異瘟疫,心懷悲憫,才毅然前往救治,卻從此對宗門杳無音訊。當年的皖城為何會爆發瘟疫?如今,孤鴻子重新出現在江湖,他又為何在失蹤了十幾年后重新出現?這十幾年來,他到底經歷了些什么?李府的滅門慘案和他是否有關聯?金陵的育嬰堂又到底隱藏了什么秘密?……萬千思緒,讓人一時半會理不出頭緒。
“天快亮了。”云逍看著廟外逐漸泛青的天色,做出決定,“官府很快會全城搜捕。你們三個目標太大,尤其是你,”他看向沈泫月,“你師父……孤鴻子必然也在找你。”
“我要去育嬰堂!”沈泫月猛地抬頭,眼神異常堅定,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找啞叔!找張嬤嬤!李大哥不能白死!”
“我也去!”萍翠立刻接口,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云逍沉默片刻。他需要線索,但帶著這三個女子,身份敏感,可能引來李府滅門慘案背后的勢力,甚至隱藏更深的恐怖勢力。然而,她們又是目前最直接的知情者。
“好。”他最終點頭,目光掃過三人,“但需聽我安排,不得擅自行動。先去一個地方落腳。”
他所說的落腳點,是城東一處極其隱蔽、由天樞宗秘密設立、用于接待云游道人的小據點——“靜心齋”,一個偽裝成普通書畫鋪子的地方。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四人再次潛入冰冷的雨幕,向著城東方向悄然移動。
就在他們離開后不久,幾個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悄然出現在土地廟附近。為首一人蹲下身,仔細查看泥濘中殘留的、幾乎被雨水沖散的腳印,又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極淡血腥味和一種……草藥的清香。他抬起頭,望向城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對著身后的同伴做了個手勢。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黑暗中的眼睛,始終未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