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蒼蒼跟著戲班已經有一年多了，這一天，他們來到了一片風光秀麗的山腳下。

“我感覺你們沒在往東走。”

“大體上還是往東的，只是走得慢了點?！毙“仔σ饕鞯睾馈?

“這是哪？”

“青城山啊，老頭子非要來拜一拜?！?

“青城山，好耳熟啊?！?

“什么話，之前旱貝那一次，那玄青道長不就是青城山的嗎?！?

群山巍峨層疊，鳥鳴溪潺，濃翠掩映之間，有一縷青煙升起，這是道館的香火。一行人把車馬停在山下鎮子里，朝著香火走去。

悠遠的鐘聲回蕩在清晨的山谷中，蒼蒼一時出神，一個人先跑到了山頂，在茂密的林木中見到幾座古樸的建筑，屋檐翹起，草木蔥郁，空氣中有火和土的香味，磚路看起來剛打掃過，但卻沒有人。

蒼蒼四處亂逛，走過幾座放著床褥和彩像的小房子，來到一座塔前，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許多古樸的書籍，中間一個巨大的的樓梯盤旋而上，蒼蒼在那樓梯上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吉量！”

少年似乎吃了一驚，看清來人后又露出驚喜的深色，小跑著下了樓。

“蒼蒼，你怎么在這里?！?

“我路過的，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聽到這話，少年的笑容僵住，拉住蒼蒼的手問她來時的細節，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卻見少年面色凝重。

“有什么問題嗎?！?

“蒼蒼，一會兒你出去之后，千萬不要說你來過這里，也不要說見過我，好嗎？”

“為什么？我做錯事了？”

“沒有，”少年有些猶豫，“只是，只是這對我很重要。”

“好吧?！?

兩人出了塔，卻見幾個道人提劍站在門口，蒼蒼感到吉量把自己朝身后拉了一下。

“各位師兄，她不是壞人，只是迷路了?！?

“私自進藏經閣，還帶了外人，簡直無法無天。”那領頭的道人臉色很難看，朝左右一揚下巴，一個道士拉開蒼蒼，兩個道士按住吉量，吉量還想解釋什么，被道士打斷：

“休要多言，大師兄自有定奪?！?

“等等，我朋友與這件事無關?！?

道士瞥了蒼蒼一眼，忽然一拳打在吉量肚子上。

“我說了，休要多言?！?

因著吉量沒有反抗，蒼蒼一直也沒反抗，直到這一幕，蒼蒼掙開抓著她的道士，一拳揍在那領頭道士肚子上。

“你憑什么打他。”

左右震驚，道士青筋暴起的臉上不斷落下汗珠，他提前擺好了架勢，卻還是被這一拳逼得退后幾步，憋了好久才發出聲音。

“拿……拿下！”

玄青來到后院的時候，看到的景象是好幾個弟子圍毆一個女孩，打的難舍難分。這場混亂在他的喝止下勉強暫停，吉量也受了傷，一番解釋后，蒼蒼被一個女童帶到客房里。

許久，玄青才帶著包扎好的吉量來找她。

這個高個子道士，比上次見面更多了愁容與威嚴，面色凝重地向蒼蒼說明發生了什么。

那座塔——藏書閣，是這座清風觀代代供奉的寶物，塔中有各種神奇功法，塔上有兩道封印，德才突出的優秀弟子才能進入，不久前被邪祟破壞了塔頂的一顆珠子，封印松動，玄青找來了旱貝的寶珠代替——正是蒼蒼打敗的那一只。想必是珠子畏懼蒼蒼，所以封印才對蒼蒼無效。

“這么說吉量還挺厲害的嘛。”

吉量無奈地朝她笑笑。

“他情況特殊，可以自由出入。”

“怎么特殊？”

“……”

“蒼蒼姑娘，”玄青面露難色，“藏書閣是只有本門弟子才能進的……”

“哦，對不起?！笨粗n蒼真誠的眼睛，玄青有些猶豫，一直在旁邊的吉量說話了。

“蒼蒼，要不要在青城山住一段時間？我們可以一起修行?！?

“嗯……可是我還想去東方找長生不老藥?！?

“修道的目標就是長生不老，你在這里也許能有收獲?！?

“可是……”

“蒼蒼，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暫時當一下青城山弟子的話，這件事就好解決了?！?

“好吧?！鄙n蒼想了想，覺得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等我和班主他們打個招呼?！?

傍晚的時候，蒼蒼在道觀門口和戲班道了別，班主把一路的工錢都結給了蒼蒼，老頭說著不舍的祝福的話，一向傲嬌的青姐，拉著蒼蒼的手囑咐了好多，蒼蒼給了她一個從玄青那里要來的手串。

“聽說可以幫人找到尋到好姻緣?！?

小黑小白身軀一緊，戲班在蒼蒼快樂的目光中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第二天，蒼蒼從睡夢中被搖醒，天還沒完全亮，十幾個道士就聚在院里操練起來，直到空氣暖和起來了才吃早飯，隨后又是在一間小房子里嗡嗡地念叨她著聽不懂的話，下午種地的種地，劈柴的劈柴，還有人下山去做法事，一直勞作到星星都出來了。

蒼蒼很快感到厭煩，吉量獨來獨往，常去那個叫藏書閣的塔里修行，偏二師兄，也就是打了吉量的那個道士，又不讓蒼蒼再進去。八九天的時候，那個女童又來叫她，她強橫地賴著不起，誰知那女童暴力扯開蒼蒼的手，無視她的掙扎，迅速給她穿好衣服扔到院子里。

第一次，蒼蒼在力氣上輸了，她在地上愣了許久，盯著對面的人。

這個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穿著暗紅色的練功服，黑色的頭發在頭頂盤了兩個繁復的丸子，一雙眼睛低垂著，掛著濃重的黑眼圈，有著和這個身體不相稱的充滿怨念的神色。

接下來幾天，早晨的運動都變成了圍觀蒼蒼打架，單挑其他人不在話下，可蒼蒼每次都被這個小女孩按著打。

“你說福色？”早飯的時候，蒼蒼偷偷溜到塔里去找吉量，“她是僵尸哦?！?

“什么是僵尸？”

“就是死了以后，尸體被道士做成法器，總之就是不死的人形兵器啦。”

“是玄青做的？”

“不是，召喚她的道士應該早死了，她活了挺久的，得有上百年。”

“那豈不是長生不老了？”蒼蒼興奮起來，吉量卻皺著眉思考了很久。

“……我不確定，似乎有什么弊端，她人挺不好相處的，你要小心。”

“嗯嗯，謝謝你吉量！”

一連好幾天，蒼蒼都為了接近福色使出各種招數，可是這個女孩就是不理她。

這天，來了一群人。

領頭的穿著和這座道觀不一樣的道士服，還有幾個穿著便裝，玄青和他們交談，似乎很不愉快。

“青師兄，你何苦呢，師父接管青城山，也是繼承師叔的遺志。”一旁一個道人，面色和善。

“你看看現在青城山還剩多少人，邪祟再來怎么辦？”另一個道人，一臉兇惡。

玄青眉頭緊鎖，但還是保持著一貫的禮貌，對中間一個有胡子的道士開口：“師叔，請回吧，下月的論道會，晚輩一定自證。”

一群人吵吵嚷嚷，零星幾個來觀的香客都走了。吉量在她耳邊說了什么，蒼蒼跳到領頭道士面前。

“滾啦，沒看到大家都很討厭你們嗎。”

玄青小聲制止，把蒼蒼拉到身后，那幾個道士臉色難看起來，謾罵聲不絕，兇臉道士要推搡玄青，被蒼蒼一口咬在胳膊上，四個人才拽開，場面一度混亂。

對面叫囂著離開了，道觀清靜下來。

“他們想接手道觀，用道觀賺錢。”事后，福色用沙啞的小女孩聲音對蒼蒼說，這是她第一次對蒼蒼說話，讓蒼蒼十分高興。

“你能說話啊，再多說點吧。”

福色翻了一個白眼?！吧弦蝗斡^主和那個有胡子的道士是師兄弟，前段時間觀主為了對付邪祟犧牲了，很多勢力都打起了青城山的主意，他是之一?！?

“這樣啊，你們打不過？”

“打不過，之前對付邪祟損失太大，原來觀里有百十號人，現在傷的傷走的走，就剩下這些，有實力的不過三四人而已。”

“聽起來這個邪祟很厲害?！?

“這一點，你可以問藏書閣里那個小子?！?

藏書閣

最近二師兄對蒼蒼的管制變松了，蒼蒼終于搞明白了這座塔的使用方法。

塔有九層，門上有兩道符咒，一道為：有德者進，一道為：有能者進。揭開一道就能進去了，聽起來很容易，實際上這樣的人百里挑一，老觀主活著時候，道觀也只有三個弟子能進去，玄青就是其中一個，也是唯一揭開了兩道符的弟子。

塔內靈氣充沛，越往上走壓力越大，進塔的人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選一本適合自己的道法，拿了道法的人就不能再進塔了。

聽說玄青拿的是一本劍法，吉量只是在這里修煉，他似乎還沒有選擇功法。

“吉量，你今天又被找麻煩了吧。”

“我不要緊?！?

“吉量，為什么他們不喜歡你？”

“……”

“吉量，福色說之前有個邪祟……”

“我不想說這個。”

“好吧。”

此后一段時間，蒼蒼依舊每天吃飯打架，玄青見到每天搞得灰頭土臉的蒼蒼，終于忍不住，讓福色給她洗了澡，換了一身和福色差不多的練功服，還剪了頭發。

“你好厲害，會做這些?！鄙n蒼看著她頭上的丸子和發簪，贊嘆道。

“這有什么，福色的頭發都是我綁的?！鄙倌昕p著吉量送的那件水綠色的衣服，久違地露出笑容。

師父還在的時候，幾個師兄很寵他，他總跟在他們后面做這些小事情，不過現在不同了，他的表情又凝重起來。

“福色說的厲害的邪祟是怎么回事？”

好像沒料到這個問題，玄青詫異地看著她。

“吉量不告訴我?！?

“吉量他……大概是一年前來觀里的，剛開始一切正常，他和師兄弟相處得很好，并且天賦異稟，很快就獲得了進入藏書閣的資格，可是，他身上藏著一只邪祟。”玄青嘆了一口氣。

“他體質太特殊了，沒有人發現這一點，等進入藏經閣已經晚了，邪祟吸收了一本功法，威力大增，打碎了塔頂一顆珠子沖出了塔，師父耗盡道行才殺死，沒過多少時日，師父就仙去了，我的兩個師兄，一個重傷歸隱，一個另投他處，道觀也就沒落了。”

面對眼前傷心的少年，蒼蒼有些手足無措。

“那顆珠子的殘片用來救了吉量，他也因此能自由出入藏書閣，不過這整件事是由他而起，觀里的師弟們對他不太友好。”

這樣好像就能解釋一些事情了。

蒼蒼努力消化著玄青的話，這幾天的故事太多，她的腦子不太夠用。

一身清爽的蒼蒼出現在這群道士面前時，大家都停下了動作，她紅撲撲的臉蛋和天真清澈的雙眼讓大家終于意識到，這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十來歲的女孩子。

早晨沒有人和蒼蒼打架了，除了福色。

很快就到了玄青說的論道會。

打贏了就能留下道觀，吉量如是解釋。玄青，吉量，還有蒼蒼代表清風觀來到了會場，一同來的還有二師兄和福色，可惜出于眾所周知的原因，福色被禁止參會。

這里不止上次來的那一撥人，還有其他幾方勢力。大家似乎都不懷好意，使出渾身解數針對他們，尤其對一個小女孩參會這件事冷嘲熱諷。

這都沒什么關系，蒼蒼贏下了比試。

怪不得吉量要讓自己參與，這個比試里有一項是武功，禁用術法，只要打倒對方就可以，這對蒼蒼來說很好理解。她的一番蠻力惹得會場驚嘆連連。

可是，對面到底是練家子。第一場因為輕敵被打敗，是吉量的計策，第二場就有了變數，上場的是上次來找茬的那個兇道士，是對頭門下的二弟子，暗箱操作臨時換上去的，想報那天被咬的仇。意料之外的情況。蒼蒼掛了許多彩才贏下，本以為大家會高興，往臺下看去，卻只見到眾人憂慮的神情。

第三場玄青無論如何也不讓蒼蒼上了，好在玄青和吉量也是贏多輸少，雖然過程艱難，總歸還是保住了道觀。會場的其他幾方勢力，也對清風觀尤其是蒼蒼有了敬意。

終于回到了青城山。

藥房內，吉量面色凝重地給蒼蒼換藥。

“你不開心嗎？”

“蒼蒼，對不起，其實最開始讓你加入青城山，就是考慮到你的戰力可以利用?！?

“那用上了為什么不開心呢？”

“我不想你受傷?！?

“沒關系，我受過比這厲害好多的傷呢。”

她笑起來沒心沒肺的，吉量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一樣。

福色和蒼蒼說起了自己的過去。

她本身已經死了，兩百年前有兩個方士，是死對頭，一個方士把自己的身體煉成了僵尸，另一個方士打不過也解不開趕尸術，于是想了個辦法，召回了這個身體的靈魂，并加了禁制：不傷無辜，不聽趕尸人言。于是她成了一個有靈魂的自由的僵尸。她離開了方士，四處游歷，但是僵尸沒有真正的感覺，是一塊行尸走肉，沒有五感，吃不到喝不到，不用睡覺，久而久之什么都沒意思了，后來遇上了道家協會的那個老頭，老頭把自己安置在了清風觀。

老館主不拘小節，還自創了法術讓自己擁有了視覺和一點觸覺，她于是留在了這里。

“我知道那兩個方士還活著，因為要是他們死了我就該消失了?！备Ｉ降卣f著，她的雙眼一如既往地無神。

“那這兩個方士豈不是活了很久?！?

“三百年吧。”

“別難過，道士和你一定能繼續活下去的?！?

“不，他們召喚我并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死亡對我來說才是解脫。”

一晃又過去了許多時日。

青城山十分和平，依舊每日晨練晨念，勞作休息，正午的陽光在濃蔭下撒下斑點，潺潺的流水裹挾著鐘聲遠去，日子隨著爐里的松香升到半空中，消散在煙云里。

吉量似乎長高了，溫柔清秀的少年，有了挺拔的樣子，他進步神速，在寶塔的最高層，他選了一本很厲害的功法。

一切都很好。

“玄青，我要走了。”蒼蒼在玄青的房間，看他埋頭在一堆書卷中。

“去哪？”他抬起頭，定定地看了幾秒，意識到了她在說什么，神色緊張起來，“去哪？在觀里過得不好嗎？”

“玄青，其實你根本不知道怎么長生不老對不對？”

少年一時啞然。

青城山的弟子們都來送她了。

那件淡淡的水綠色的衣服，被玄青改得十分合身，她穿在身上，露出開朗的笑容向大家道別。

吉量拉著她的手，對她說著一定還會再見的話；玄青以道觀的名義給了信物——一枚木牌，并保證可以隨時回來；福色告訴她往東南面走；連二師兄也準備了一大包干糧給她帶在身上。

就這樣，蒼蒼離開了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