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行走了好幾天,蒼蒼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
他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戴著繁復華麗的珠飾,被一堆人圍著,咿咿呀呀地唱著歌。蒼蒼不懂戲,但是聽出是講凡人長生的故事。
她聽得入了迷,等戲結束了,跑到后臺去找那個唱戲的老頭,結果不出意外被轟出來了。
蒼蒼也不氣餒,跟著戲班走出二里路,班主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提著棍子立在蒼蒼面前,“去去去“地就要趕人,雖然穿著吉量給的衣服,可是她亂蓬蓬的頭發,臟兮兮的臉,還是會被當成要飯的。
“那人后來怎么成仙的?”
“瘋子?”
一棍子落在蒼蒼身上,她吃痛得一把抓過,身高八尺的班主竟然不能從她手中抽回棍子。
“唉,和氣生財,和氣生財。”說這話的是那個老頭,見勢不妙,他笑瞇瞇地攔在那壯漢的身前。
“你想知道那小公子怎么得道長生的?”
“對。”
“要說那位小公子啊,”老頭摸著胡子,“乃是一路向東行,在一處湖泊前長生不老的。”
“嗷嗷,你果然知道,還有呢?”
老頭樂呵呵地講了許多故事,蒼蒼睜著大眼睛入神地聽著,臨了開開心心地向東走了。
可走了不到半柱香,隨著驚叫聲,戲班的馬車在一片塵土中向她奔來,班主邊叫嚷著“邪祟來了!”邊抓起蒼蒼的衣領拽上了馬車。
遠處天被染成了灰蒙蒙的顏色,一股云氣從地面升起,卷著周圍的樹木山石向四周蔓延開來,所到之處林木失色,鳥獸驚飛,一呼一吸之間生命力仿佛都被這云氣吸走,馬車駛過河上的一座石橋,云氣才終于止住了腳步。
“謝謝你。”蒼蒼用她清亮的大眼睛望著這個班主,他還不壞。
“剛才真是太危險了。”見班主板著臉沒應,老頭眼珠一轉,接過話茬。
“你想怎么答謝我們啊?”
“怎么答謝?”
“我看你力氣不錯,給我們幫幫工,也好有個照應,怎么樣啊。”
“你們往東走嗎。”
“對,我們正好準備往東走吶。”
“好啊。”
就這樣,蒼蒼成了戲班的一員。
每到一個地方,戲班就停下來搭棚開戲,那馬車很大,要兩匹馬才拉得動,車后面像個百寶箱,放著許多有趣的小玩意,整個馬車只要稍加改造就是個戲臺子,除了班主和老頭,還有一個青衣的美嬌娘,一個白面小生,一個黑衣武生。幾個人各有各的角色,一開戲就是一整天,附近的居民吆五喝六趕來湊個熱鬧,聽得入迷處不時爆發出整齊的笑聲與掌聲,腦子靈活的小商販會駕著木箱賣些零嘴,難得聚在一起玩樂,活動通常持續到夜里。
蒼蒼還挺喜歡這樣的生活,和流浪差不多,但是有人和你說話,在見識了蒼蒼徒手抓野豬的技巧以后,戲班也不再對蒼蒼做什么管制,怕蒼蒼邋遢的樣子嚇走觀眾,青衣姐姐還給蒼蒼梳洗了一通,至少現在看起來不像個野人了。
這天,臺上咦呀呀的唱著,蒼蒼漸漸聽懂了唱詞,說的是一個江南富家女,與一個邪祟相愛,但是卻被始亂終棄,帶著幼子孤身生活,郁郁而終的故事。
“人和邪祟生的小孩是人還是邪祟?”蒼蒼對著身邊正在休息的白面小生問道。
“怎么,你感興趣?”小白瞇起眼睛,笑吟吟地看著打趣,自從小青為她梳洗之后,小白經常來找她說話。
“你這么強,搞不好你也是邪祟呢。”
“是你太弱了。”待了這么久,蒼蒼也看出在這個戲班里,小白唱詞多動作少,是個假把式,反而小黑能跑能跳。臺上兇猛的邪祟是小黑扮的,此刻正演到邪祟與富家女洞房花燭,婉轉的曲調回蕩在廣場上,兩人在臺上兜兜轉轉,紅衣灼灼。
“我跟那個莽夫可不同。”他嘟囔的聲音混在群眾的叫好聲里。
“小白,你這樣是追不到青姐的。”
臨近尾聲,不遠處卻隱約有喧嘩,有人喝醉了酒,與旁人爭辯戲文的真實性,說著說著就上了臉。
“邪祟怎么可能有人性,還與人相愛,這個故事聽聽也就罷了,你怎么還當真了。”
“動物都能通人性,邪祟肯定也有好的,與人相愛也不是不可能。”
“你老糊涂啦?邪祟都是吃人精血的怪物!”
這附近經常有邪祟侵擾,在大庭廣眾之下維護邪祟,惹來很多人不悅,開始只是冷言冷語,后來慢慢動上了手,村民圍上去拳打腳踢,在蒼蒼撂倒了兩個人之后才停下。
村民也散了,戲也唱不下去了,戲班開始收拾攤子,只有蒼蒼跑去聽這醉酒的大爺講動物能通人性的故事。
“你說這個戲文是真的嗎?”啟程的路上,她問小白。
“誰知道,真假又能怎么樣,戲言而已。“
因著聽故事耽誤了時間,害的班子不得不在野外扎營,蒼蒼挨了班主的罵。
這個古板的中年人一點也不像一個戲伶,有著壯碩的身形和大片紋身,對他手下的三個徒弟十分嚴苛。上一次他們三個偷懶帶著蒼蒼去趕廟會,被班主用竹板打得滿身青紫,哼哼唧唧了好幾天,當然蒼蒼沒事就是了。
這一次蒼蒼也沒有放在心上。
星夜,蒼蒼在馬車后面嚼著草葉子,老頭拿著花生酒水笑嘻嘻走來。
每次有這種沖突,都是老頭出來打圓場,他總能說些有趣的事情,讓隊里的不愉快一掃而空。
在老頭零零碎碎的故事里,蒼蒼也逐漸拼湊起他們的過去。
老頭從前經營一家戲院,有個英氣漂亮的花旦女兒,當時還是一個瘦弱青年的班主,非常努力地攢錢來聽戲,場場不落,才終于把她追到。
過了一年多,兩人就有了女兒,可惜啊,叫個人販子給偷去了,戲院耗盡積蓄也沒能找到,班主的妻子一夜白頭,憂郁成疾,最后怏怏離世。從此班主就變賣了戲院,帶著老丈人四處游歷尋找,行路艱險,班主放棄了適合的小生角色走了武生路子,不辭辛勞,奔波至此。
那三個徒弟,也都是苦命孩子,機緣巧合被老頭和班主收養下來。
蒼蒼知道班主的女兒有大大的眼睛,胳膊上有一顆痣,右手食指比常人短些,因為他們每到一個地方就要四處詢問。
不過老頭自己也說,希望渺茫。
天還未亮時,蒼蒼被一只偷花生的松鼠驚醒,迷迷糊糊間跟著它跑到林子里,卻聽遠處傳來悠揚的戲腔,那聲音缺乏小青小白的纖細,但是婉轉延綿,中氣渾厚,班主獨自站在林深處,舉手投足輕巧熟稔,有那么一瞬,蒼蒼仿佛見到了曾經那個清秀的少年郎。
轉身間看到蒼蒼,班主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問她怎么不好好休息。
蒼蒼卻只說:“班主,你唱的真好聽。“
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也沒有說,只是摸了摸蒼蒼的頭。
蒼蒼還想問些什么,卻被小白的叫喊聲打斷了。
“不好啦,邪祟來啦!”
遠處云霧升騰,班子快速整頓起來,朝著遠處飛奔,這霧氣邪祟常在傍晚出現,或許是清晨班主的唱腔吵醒了它,這次的邪祟來得比以往都快,不一會兒就把所有人吞進云霧中。
戲班和馬栽倒在地上,車上戲服彩旗散落一地,蒼蒼卻沒事。
那不成我真是邪祟嗎?這樣想著,蒼蒼朝著霧氣濃郁處走去。
空中白色的霧氣越來越濃,周圍的花草好像都失去了生命力,低垂著,沒來得及飛走的鳥獸昏在道旁,順著云氣的來向,蒼蒼感覺自己好像進了一個山洞,嗚嗚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像小黑的鼾聲,走到深處,什么也看不見了,蒼蒼摸到一些潮濕的飛蟲一樣的活物,一塊很大的堅硬的好像是空心的巖石,正在緩慢地,有節奏地一張一合。
蒼蒼用盡全身力氣,深吸一口氣,猛地吹出,在短暫的清明中,她看到一只巨大的河蚌,還有四周無數游蕩的銀魚。
那河蚌張開殼,沖向蒼蒼。
遠處,一個道士騎著馬疾行而來,看到眼前頹喪的土地嘆了一口氣,還是來晚了一步,這里已經被旱貝吸干了。他見到一隊戲班倒在地上,隱約還有氣,便施法控制住,突然遠處山坡上又一片云氣漫灌而來,淹沒了戲班和道士。
出乎意料的,這云氣輕柔溫和,在山林間緩緩化開,林木似乎恢復了生機,原來這旱貝沒走,而且還把吸走的精氣吐了出來。
山坡下碎石的縫隙間還在涓涓地冒著霧氣,道士想前去查看卻險些被飛出的石塊擦過臉頰,倒塌的石塊間爬出一個瘦弱的女孩,手拿一顆巴掌大的圓珠子,邊大口喘氣邊拍打著衣服。
蒼蒼打敗了旱貝。
她其實不知道這是什么,只是被吞下去的時候亂打一通,依稀好像是打碎了一個缺口,然后就隨著云氣被吹了出來,一干人交談時,道士聽得一臉難以置信。
這道士個子很高,二十多歲模樣,穿著深藍色的道袍,背著一把桃木劍,很有禮貌,他自稱來自青城山,叫玄青,算到最近東北方邪祟出沒,這才來查看。
剛見面時,他以為蒼蒼是其他門派的高人,細談之下,才發現她不會法術,想來應該是碰巧打中了旱貝兩片貝殼的連接處,那是它的弱點。
戲班大難不死,對這兩人千恩萬謝,但道士不受銀錢,只要了蒼蒼手里的珠子。
準備離開時,蒼蒼拉住他的衣角:
“道士,你看我是邪祟嗎?”
“…嗯?”
“河蚌的霧對我沒用,而且我還能打到邪祟,我是邪祟嗎?”
那道士沉吟半晌。
“敢問蒼蒼姑娘,這身衣服從何而來?”
“我朋友給的。”
“這就是了,這衣服屬于能通靈的人,你沾了靈氣,就能碰到邪祟,至于旱貝為什么吸不了你的精氣……可能也與此有關。”
“這樣啊,謝謝你。”
“姑娘客氣了,如果再遇到麻煩,可以來我們青城山,小道一定盡力。”
看著道士離去的背影,蒼蒼在心里默念著
青城山,青城山,我是在哪聽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