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涯海角處，有一座圓形的湖泊。蒼蒼和吉量乘著鶴來到了湖邊。
天是美麗的灰白的青藍色，湖水也是，水面平靜無波，只有靠近時才能看到接連不斷的小波浪，輕撫著礁石，發出空靈的響聲。四周一片荒蕪，空曠的土地上長滿干枯的枝椏和雜亂的荒草，風里帶來不遠處海浪的味道。
仙鶴搖身一變，變回了道人，向兩人揮手道別。
“你們要去天上了嗎？”
兩個道人又是哈哈大笑。
“天上沒什么大不了了，還是人間有趣”
“我們要去輪回了，來生再見吧。”
說罷便擺擺手，在兩個少年的謝聲中朝著云深處飄走了。
蒼蒼和吉量站在湖邊。
看著湖面的波浪，蒼蒼出了神，好像有什么非常寧靜又深邃的東西在湖水里，讓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吉量拉住她。
到了這里，可是吉量一點沒有高興的意思。
“蒼蒼，你為什么想要長生不老呢？”
“其實以前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冥冥之中應該這么做。現在的話，有一些是為了邪祟吧。”
看他神色嚴肅，蒼蒼努力地回想著。
“我希望他能擺脫病痛，這樣也能讓鎮上的人康復。”
少年沉默良久。
“這座湖泊我知道的。”
天之涯海之角
需要潔凈的靈魂來換取的
不老的泉水
從前有位溫柔的神明，因為喜歡人而創造了不老泉。
可是自從人們發現了泉水的神奇魔力，就開始爭奪，為此甚至爆發了戰爭，死傷無數。
為了得到永生，人們甚至把剛出生的嬰兒扔進泉水里以換取長生不老，因為新生嬰兒的靈魂并沒有被污染過。
終于，積累的邪念污染了泉水。
神明化為了邪祟，然后，心懷執念為求長生而飲下泉水的人，也都成了邪祟。
這就是泉水的真面目，現在的泉水，對于靈魂并不純粹的人來說，與毒藥無異。
你記不記得我的母親。
她曾和邪祟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終于有一天，一位道人路過，在她的幫助下打敗了邪祟。
那位道人就是清風觀的老觀主，我在青城山的藏書閣里，找到了他用來超度邪祟的功法。
我一直想改變這一切。
我想超度這片湖水。
少年閉上眼睛，艱難開口。
可是，越是強大的力量就越是需要更大的代價。這個法術需要消耗的不僅是真氣，還有壽命。
為此我需要長生不老的力量，我需要一個純凈的靈魂。
他轉過頭定定地看著蒼蒼。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的靈魂是純凈的，那一定是你。
如果用你的靈魂去交換長生，我就能完成這場儀式，同時，我會讓濡雨也得到超度。
也許你不知道。
我第一次見你就有利用你的想法。
青城山之后我一度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可是，蒼蒼，為什么你想要幫助那個邪祟？
為什么你聽了我的過去，還依然堅定自己的想法？
你現在依然有選擇，如果你愿意放棄濡雨，我也愿意放棄，我們現在就回去，不再想什么不老泉的事情。
少年的語氣里幾乎是懇求。
蒼蒼望著水面，靜靜地聽他講完。
那雙眼依然純凈，空靈，像波光粼粼的池塘，吉量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她那天晚上，她的眼睛，不帶一絲雜念，不受任何牽絆。
而現在她依然用這雙眼睛看著他。
“謝謝你，吉量。我愿意去換不老泉。”
他眼中的光熄滅了。
少年牽著少女的手走向冰涼湖水中。
清晨的微風溫和涼爽，風里帶著雨后的泥土和海水的氣息。她感覺到他在顫抖，于是悄悄地把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你真的想好了嗎？”
“嗯。”
他握著的手抬起又放下，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想說卻說不出。
“那就朝著西邊走吧，不要回頭。”
“這樣就可以嗎？”
“這樣就可以。”
蒼蒼點點頭，轉身朝著岸邊走去。
身后傳來風與水的聲音。水波輕柔地掠過蒼蒼的小腿，四周的云氣向湖面涌來，天地都變了顏色。
他的視線模糊了起來，雙手變得粗糲厚重，關節彎曲，而后長出了皺紋和斑點，怎么也伸不開，如同迅速干癟的朽木，在視線被云氣吞沒之前，他看到一雙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吉量，你怎么……”
這樣啊，在這一路的旅行中，你已經學會了辨別謊言。
他彎下腰，把頭埋在她臂彎里，不愿意讓她看見自己衰老的樣子。
風聲止住了，一息云氣從天際落到湖面中央，而后向著四方擴散開來，周圍荒蕪的草木漸漸有了顏色。
他的背卻再也直不起來。
“我該怎么做？”蒼蒼的聲音有些顫抖。
“什么都不需要做。”
這樣就可以。
這樣就可以。
風起了，一剎那，一個白衣身影立在了兩人中間，衣上竹葉散落，在兩個人反應過來前，皦玉將蒼蒼推進了湖水中。
“你不愿意用她換長生，那就給我吧。”
吉量跪在湖水中，用沙啞的聲音呼喚蒼蒼的名字，可是連一個氣泡也沒有浮上來，皦玉彎著腰，瞇著眼睛，嘲弄腳下這個顫巍巍的老人。
“你不會覺得，剖開肚子就能殺死我這有五百年道行的大妖怪吧。”
說著，伸手把他按進湖水中。
綿延的水波，在吉量的掙扎中擴散開，然而到了池邊，卻停住了，隨后朝著吉量重新聚攏而來。
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等皦玉想離開時已經晚了，湖水匯聚在吉量的身上，撫平了他的皺紋，轉眼間讓他恢復了少年模樣，他一轉身抓住皦玉的手腕，卸下了一條手臂。
攻守易勢。
“你……你得道長生了？”
吉量看著自己年輕有力的雙手，轉身驚慌地看著湖面中央。
皦玉趁他不備一溜煙逃走了。
冷。
很冷，冷到蒼蒼連掙扎也忘記了，她看著水面的波光，看到白色的泡沫，這一切無比熟悉。
在很小很小，幾乎沒有記憶的時候，她似乎也是這樣被扔進了湖水里。
湖水繞著他輕輕地打著旋，一個溫柔的聲音問她：“你想要永生嗎？”
這個問題，還是小嬰兒的蒼蒼自然是無法回答的。
她聽到湖水深處傳來輕柔的嘆息，水流把她托到岸邊，然后對她說：
“去走走看看吧，等你長大了，決定好了，再來找我。”
湖水中央不知何時形成了一個漩渦，輕柔地打著轉，而后一道水龍升起，一位長發的美人從水中出現，穿著美麗的長袍，頭上有兩個細細的白色的角，長發隨意系起，搭在肩上，微微笑著，看向坐在自己臂彎里的蒼蒼。
“濡雨！”蒼蒼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你想好要不要永生了嗎？”他用溫和空靈的聲音問蒼蒼。
“嗯，我想好了。”
我去過了很多地方，也見到了很多人，我想我已經決定好了。
“我不想要永生。”
濡雨用他漆黑的雙眸定定地看著她。
“為什么？”
“只是覺得……如果百年以后我的朋友都離開了，只有我繼續活著，太孤單了。”
“為此哪怕要經歷生老病死？”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一部分。”
他盯著她看了很久，那雙眼眸中的黑霧逐漸褪去，變成了美麗的金色。這一刻，濡雨才真正放下了執念。
“我明白了。既然你沒有要永生，作為你靈魂的獎勵，我滿足你一個愿望吧。”
“那……濡雨，我希望你身體健康。”
這位俊美的神明，溫柔地望著臂彎里地少女，露出一個微笑，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我答應。”
而后便化作云霧飛入了天際。
天之涯海之角，蒼蒼和吉量手牽著手，走到了岸上。
這里從此只是一座普通的湖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