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塵收回了用于刺殺的粒子鉆頭。構成他身體的粒子流明顯稀疏了許多,光芒黯淡如將熄的余燼,逸散的灰質在脫離核心后很快就徹底湮滅。他緩緩降落在谷底流淌的溪水旁,水流倒映著他虛弱扭曲的影子。他沒有立刻去處理那尚在掙扎的蝕洞核心,只是靜靜“站立”在冰涼的溪水中。
阿箬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巖石后撲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到林星塵身邊。她看著那幾乎透明的身影,剛剛在危急時刻爆發出的血脈力量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后怕淹沒,眼淚止不住地涌出來。“林九!你怎么樣?”她顫抖著伸出手,想碰觸他,卻又怕這虛幻的存在在自己指尖消散,“你的…你的顏色變淡了好多!那些灰……”林星塵的粒子輪廓轉向她。那雙銀湖般的眼眸失去了此前的深度,顯得有些蒼白。粒子微微波動,過了片刻,帶著明顯信息延遲感的聲音才在她意識中響起:“構成損耗…預期之內。能級…低于安全閾值。需要…時砂節點…補充…”聲音失去了部分情感紋理,變得平板、直接,“你的…干預…精準。有效降低…熵增核心爆發能級…避免…邏輯過載…”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檢索屬于“林九”的那部分記憶模塊,“謝謝…阿箬。”
阿箬看著他如此平靜地說著自己近乎消散的狀態,看著他模仿人類道謝卻依舊如同執行指令般的語氣,眼淚掉得更兇了。她用力抹了一把臉,指著峽谷對面殘留的血跡和黑塵:“是他們…他們最后…”“生命…信息殘留…確認消失。”林星塵的粒子流指向蝕心和影衛最后存在的位置,只有被能量腐蝕過的黑跡和幾片焦黑的碎布,“自我湮滅程序…信息污染戰術。源自…被…稱為‘圭臬’的天機書院高層…思維特征。”他第一次在陳述中帶上了確認名稱的語氣,“該個體…已在峽谷上方完成…信息收割。離開…”他抬手,指尖逸散的粒子在空氣中勾勒出幾道極其細微、幾近消失的能量軌跡,“…朝西南方向。”
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阿箬。峽谷上的窺探!那個像影子一樣的圭臬,不僅操控了蝕心的死亡,還利用自己手下的生命獲取了關鍵數據!西南方向…那正是他們要去白塔的方向!“他知道我們要去哪!他在等我們!”阿箬的聲音帶著驚恐。“高概率…推斷正確。”林星塵的粒子輪廓在溪水中微微波動,構成雙足的粒子流有些散逸,“圭臬…已獲取…我當前能級波動閾值、能量逸散模式、戰斗規則偏好…及你…血脈應激反應數據…模型。白塔之行…危險等級…”他似乎在分析數據,又似乎在陳述一種無可避免的現實,“…提升至…危險級。建議…”
他停頓了一下,粒子微微匯聚,像是在“凝視”阿箬耳后那塊依舊殘留著能量波動的胎記。“建議更改…目標優先級。”林星塵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程序指令般的意味,“放棄白塔。尋找次級…安全區域。提升你…血脈控制效率…及基礎格斗技能至…可獨立生存基準線。”
如同冰水澆頭。阿箬猛地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團由星塵構成的虛影。放棄白塔?那不僅僅是療傷之地,更是他口中唯一可能找到恢復人形希望的地方!是他們掙脫這混亂漩渦的渺茫燈塔!現在,因為危險,就要放棄?而所謂的“獨立生存”…
“你是要我…自己走?”阿箬的聲音發顫,帶著無法控制的受傷,“你要去哪里?你…要像處理那個蝕洞一樣…留下處理這些東西,然后徹底散掉嗎?”她的目光掃過溪水中倒映出的黯淡輪廓,掃過空氣中不斷飄散的灰燼塵埃。
林星塵沉默了。溪水流過他那虛幻的雙腳,帶走點點微不可查的星塵顆粒。他似乎在處理一個邏輯沖突。守護承諾與存在可持續性的沖突。過了好一會兒,信息才傳遞過來:“我…承擔守護契約。該契約…未定義必須抵達白塔。守護你…生命存續…為第一序列目標。當前路徑…危險系數…”他又一次停頓,似乎在重新評估因“圭臬”介入后暴漲的變量,得出的結論顯然讓任何概率分析都指向悲觀,“…過高。獨立生存策略…符合…守護效率最大化模型。”他身體逸散的粒子幅度稍微增大了一些,這是不穩定的表現,“舍棄目標…是…最優解。”
“最優解?”阿箬的聲音尖銳起來,帶著哭腔,卻也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倔強,“為了你那個該死的…數字最大化?”她指著林星塵,指著他身后那個需要處理的時間蝕洞晶體,指著谷頂圭臬消失的方向,“那它們呢?那個隨時會炸開的東西呢?那個知道我們弱點、在前面等著算計我們的圭臬呢?你走了,我躲起來,就真的安全了?萬蠱冢變成什么樣都沒關系了是嗎?”她看著林星塵因邏輯沖突而似乎更加不穩定的粒子光團,一種混合著恐懼、憤怒和巨大無助的絕望在心頭炸開。她猛地蹲下身,雙手緊緊抱住溫潤的卵殼,淚水滴落在冰涼的石頭上,“我不要你的最優解!林九…你要敢散掉…我就…我就自己去白塔!被那個圭臬抓住也好,被蟲子吃掉也好…起碼…我會在你散掉的地方,多留一會兒!”
激烈的情緒如同實質的沖擊波。林星塵的粒子核心猛地一滯,強烈的紊亂幾乎讓他的形態瞬間潰散。那些逸散的灰燼不再是無聲飄散,而是微微跳躍著,像是在回應這份激烈的情感波動。屬于“時間觀測者”的絕對邏輯在這洶涌的情感面前短暫地卡住了。計算模型在瘋狂地刷新著警告。守護目標非理性行為可能性…因情緒干擾導致的路徑選擇偏差…生存概率再計算…
銀湖般沉寂的眼眸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如同殘燭的火苗頑強地跳動了一下。“阿箬…”那聲音里,終于艱難地、笨拙地透出了一絲屬于“林九”的遲疑與無奈,“…數據…不能…這樣…計算…”
阿箬沒有抬頭,把臉深深埋在膝蓋里,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她的淚水打濕了卵殼上殘留的裂痕,也打濕了冰冷的地面。
峽谷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溪流潺潺的聲音,帶著冷意,淌過散落的星塵。
數十里外,更深邃的山腹中。一道淡灰色的能量幕簾無聲撤去,露出崎嶇狹窄的巖道。枯槁的圭臬緩步而出,身后跟著兩道氣息死寂如同石碑的暗銀身影。他們穿行于絕對的黑暗中,腳下的巖石自行散發出微弱的、指示路徑的冷光。圭臬手中托著那塊墨玉羅盤,無數光點在其中流轉,構成復雜的三維模型。模型中清晰地標注著峽谷林星塵和阿箬的位置,旁邊密密麻麻滾動著新刷出的數據:【穢能沖擊階段:粒子逸散速率+240%,邏輯紊亂峰值觸及臨界線 87%】【卯兔血脈二次應激強度:評級C2(超越預期),耦合系數波動提升至0.17,初步證明情感鏈接可直接轉化為規則干涉能效】【個體情緒沖突(時間觀測者):‘守護最大化模型’與‘錨點目標非理性訴求’產生劇烈沖突。能級波動異常加劇……判定:邏輯核心出現‘裂縫’,人性錨點效應強度顯著提升。】
圭臬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生’與‘護’的撕裂…”他低語,枯瘦的手指輕輕拂過羅盤,“優秀的觀測結果。人性的砝碼,果然能撬動規則的平衡。”他指尖一點,峽谷影像旁浮現出新的路徑預測圖,“西南三百里,‘鐵銹溪’。該區域地下蘊藏次級時砂礦脈,活性微弱但穩定……同時,下方巖層伴生有‘枯寂塵螨’群落……真是……天然的‘銹心計’搖籃。”他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命令卻清晰地傳遞到身后的傀儡:“規。布置‘引流標’。矩,激活休眠塵螨母巢……用‘蝕心’的血肉殘渣做引信。”
“是。”兩道死寂的聲音同時回應。
規抬起一只手,掌心浮現幾枚精巧的青銅棱錐,表面刻滿扭曲符文。他無聲地向前一送,棱錐化作流光,悄然沒入巖壁深處。矩則攤開另一只手,掌心一片粘稠蠕動的暗色物質——正是蝕心被刺死后流出的那些散發暗紫光芒的污血與碎肉混合體。他手指微動,暗色物質分裂成無數細微顆粒,融入地下,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圭臬不再看羅盤,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巖層,投向西南方那片未知的溪谷。“繼續前行。目標,白塔外圍。我們…在那里‘迎接’。”他邁步向前,身影融入更深的黑暗。兩條冰冷的影子無聲跟上。空氣中,只留下墨玉羅盤最后一道微弱的訊息:【銹心計——布置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