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夜風(fēng)清涼。
車子里安靜了很久,只有發(fā)動機(jī)的低鳴。米葉先開口:“剛才那兩個,好像是第四組的吧?”
“嗯。”鄔軼明握著方向盤,聲音淡淡的。
“那還好。”米葉托著下巴,望著前方車燈在路面上拖長的光影,帶著幾分調(diào)侃,“要是第三組的,他們嘴快,明天我倆的‘深夜面館小聚’就能傳遍整個樓層。”
“傳就傳吧。”他神色沒什么波瀾。
“傳就傳吧……我唯一怕的,就是被誤會成那種巴結(jié)上司、混資歷的人。”說到這里,米葉眼神一頓,自己都覺得有點過于認(rèn)真了,趕緊笑笑,掩飾似的聳聳肩:“不過,要真有人那樣想,那他們就小瞧我了。”
鄔軼明側(cè)過頭看她一眼:“不會有人這么想。”
米葉笑了下,眼神直直望進(jìn)他眼里:“你這么篤定?”
他沒立刻回答,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因為我平時不會這樣。”
紅燈映在她的臉上,虛虛的,帶著某種探尋。
“你以前……沒帶過別人來吃飯?”
鄔軼明呼吸輕輕一頓,手指摩挲著方向盤。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
米葉心口“咚”地一跳,這個答案就是她所希望的。
她嘴角勾起一點藏不住的笑,裝作若無其事地偏過頭去看窗外,“哦,那我豈不是很特別。”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鄔軼明聽著,心里卻泛起一種難以名狀的重量。
他很清楚,米葉的確是例外。他從沒和哪個新人有過這樣頻繁的交集。
可他更清楚,例外意味著危險,意味著模糊的界限,意味著未來會有難以收拾的走向。
所以他告訴自己,不要深想。她只是新人,他只是出于順手、出于關(guān)心。
至于“特別”,那只是她的錯覺。
理智一層一層壓下去,聲音冷靜而疏遠(yuǎn),就像他一貫的模樣。
鄔軼明目光落在前方的車流里,薄唇抿直,像是在壓下什么情緒。幾秒后,他淡聲道:“可能因為……你比較直接。”
米葉盯著他看,眼底帶笑,笑意里藏著點意味不明的探究:“所以就和我吃了兩次飯?”
鄔軼明的呼吸微微一滯,神色依舊平穩(wěn)。
“我送你回家吧。”他說。
車內(nèi)沉默,只有窗外夜色流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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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路口時,鄔軼明的手機(jī)震了一下,來電名字跳在屏幕上。他掃了一眼,接起,語氣不緊不慢:“喂。”
免提沒開,聲音壓得低低的:“嗯……明早我去。流程先按原來的,其他先不要傳。”
對方似乎笑著調(diào)侃了一句,鄔軼明淡淡答:“好,我知道。”然后就掛斷。
紅燈跳綠。
米葉靠著椅背,忍不住側(cè)頭:“明早的會?”
他握著方向盤,眼神還在路面上:“對。”
冷峻的神色,簡短不帶一絲情緒的回答,他領(lǐng)導(dǎo)的身份經(jīng)過這通電話好像瞬間放大了。
那頭的人對他態(tài)度明顯很客氣,甚至帶點依賴。米葉現(xiàn)在才有實感:在別人眼里,他是這種份量的人。
想到這里,心口有點怪異。
她本來只是新人,而他就像遙遠(yuǎn)的參照系,她努力想靠近,卻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他比想象中還要高。
車拐進(jìn)米葉家那條巷子,燈光一下暗下來。
“就這兒停吧。”她指了指前面。“再開進(jìn)去容易被貼條。”
“嗯。”他把車靠邊,熄火。
安靜落下來。兩個人誰也沒先動。
米葉拉開安全帶,手指停了一秒,還是說:“鄔組,今天謝謝你。”
“路過。”
“路過面館,也路過我家。”
他看著前方笑了一下:“路挺多。”
米葉心滿意足地下車。夜風(fēng)有點涼,樓道口的燈忽明忽暗。她走了兩步回頭。
鄔軼明沒有走,車燈熄著,人靜靜坐在駕駛座里,手里轉(zhuǎn)著一只打火機(jī)。光亮滅了,他并沒有點煙。
米葉盯了一會兒,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他明明就在那里,近得觸手可及,卻總像隔著一層寂靜的空氣,真實被掩在看不透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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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不到,辦公室還沒完全熱起來。
米葉提前到了,屏幕亮著,指針一格格跳動,她卻沒能靜下心。心里忍不住在演繹另一種畫面:茶水間里,幾個同事湊在一起,笑嘻嘻地說昨晚看見了什么,故意拉長尾音——“面館,夜宵哦——”
可直到午間,這樣的聲音都沒出現(xiàn)。
走廊里人來人往,話題永遠(yuǎn)是進(jìn)度、要求,沒人朝她投來多余的眼神。
米葉盯著屏幕上的文檔,心里反倒有點空落。她甚至開始懷疑,昨天那一幕是不是只存在于自己的腦補(bǔ)里。
她想起自己昨天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怕被誤會,其實她心里明白得很——若真有人這么誤會,她未必會不高興。哪怕只是個閑言碎語,也等于在他們之間點亮了一盞別人都能看見的燈。可轉(zhuǎn)念一想,這樣的燈光太亮了,反而可能讓人避嫌、拉開距離。
她和鄔軼明之間,其實還什么都沒有,連邊角都沒碰到。要真被說成了什么,只會顯得尷尬。
她一邊在鍵盤上敲字,一邊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象著別人背后提起時的語氣,想象著鄔軼明聽到后的反應(yīng),又想象著如果他因為這些小道消息對她疏遠(yuǎn)起來,會是什么樣。
米葉心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只能嘆口氣。
她明白自己是喜歡的,可這點喜歡就像剛冒出來的苗子,風(fēng)一吹就可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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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前,米葉去打印室打配音臺本,下午要裝訂好送到錄音棚。
機(jī)器嗡嗡響著,熱氣撲在臉上,有點燥。她伸手去接紙,掌心微微出汗。
門被推開,有人進(jìn)來。她側(cè)頭,看到是鄔軼明。
米葉怔了一下,下意識站直。
鄔軼明很少來打印室。組里的雜事向來有人代勞,他也不習(xí)慣和人擠在這臺機(jī)器前。今天例外。他剛改完的是結(jié)局部分的分支稿,內(nèi)容不該輕易出現(xiàn)在公共文檔里,更不能隨便交給新人處理。
他們能在這里遇見,實屬不易。
他沒有看她,低著眼把一疊資料放在另一臺機(jī)器上。空氣里是打印機(jī)“噠噠”吐紙的聲音。
氣氛安靜地要命。
偏偏在這種時候,米葉握著的那一疊忽然卡住,紙口卷進(jìn)去,“嗶”的一聲響。她手忙腳亂去拉,紙抽了一半,撕掉了。
她“哎呀”一聲,正準(zhǔn)備再弄,另一只手伸過來,動作冷靜利落地把紙給抽了出來。
他低聲:“別急。”
聲音不大,卻剛好蓋過機(jī)器的噪聲,清楚地落進(jìn)她耳朵。
“……謝謝鄔組。”
門口忽然又響了一聲,有同事推門進(jìn)來:“鄔組?哦,米葉也在啊。”
那人笑著看過來。
鄔軼明已經(jīng)把那張皺掉的紙放到米葉手里,看向另一邊:“下次注意格式。”
同事跟他確認(rèn)了兩句就走了。
門一合上,米葉才反應(yīng)過來。
剛才那一句,前半句是給她的,后半句是給別人的。同樣的語氣,切換得毫無痕跡。
米葉指尖摩挲著那張皺掉的紙,心里生出一種古怪的滿足。
那聲輕輕的“別急”里,她隱約感覺,鄔軼明對她,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雖然,八成只是她自己在腦補(b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