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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無法逃避的命

電話那頭的顧立成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又或者,他那間終日與紙人紙馬為伍的鋪子里,早已見慣了生死離別、怪力亂神,以至于對兒子的這點“小事”,他并不覺得如何驚天動地。

“你小子不是對這些不感興趣嗎?”顧立成語氣平靜地開口問道。

顧明遠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心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沒什么,就是遇到點事。”

“遇到事了?”

顧立成頓了頓,電話那頭的“沙沙”聲停了,隨即,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行了,我知道了,你明天一早,回鋪子里來,有東西要給你。”

“東西?”

“嗯,你想要的東西。”顧立成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明早,早點。”

說完,沒等顧明遠再問,電話便被干脆利落地掛斷了,只留下“嘟嘟”的忙音。

顧明遠捏著手機,有些發怔。

他想要的?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解決444宿舍的麻煩!想要陳浩恢復正常!想要那該死的敲門聲和無處不在的陰冷感徹底消失!

這些東西,紙扎鋪里能有嗎?

這一夜,顧明遠幾乎沒有合眼,天剛蒙蒙亮,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宿舍里其他人還在噩夢與淺眠中掙扎,空氣中彌漫著絕望和汗液的酸腐氣。

顧明遠沒有驚動他們,只是在下床時,深深看了一眼蜷縮在床上、面如死灰、眼窩深陷的陳浩。

那張年輕的臉,此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只剩下一層蠟黃的皮緊緊包裹著骨頭。

然后,顧明遠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這間已經被恐懼徹底浸透的宿舍。

港城的清晨,帶著特有的潮濕和淡淡魚腥味;街道上行人稀少,清潔工掃街的“刷刷”聲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空氣中彌漫著早餐攤飄來的油炸鬼的焦香,和早點鋪的蒸騰熱氣。

這些熟悉的市井氣息,曾是顧明遠努力融入的“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但此刻,他根本無心感受這些,現在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紙扎鋪。

自己家的紙扎鋪,開在一條老舊的街巷里,門臉不大,有些年頭了。

黑漆的招牌上,“顧氏紙扎”四個描金大字,因為常年煙火熏燎和風吹日曬,已經有些斑駁脫落,金漆黯淡,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遠遠的,顧明遠就看見了鋪子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

顧立成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大包,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自家那扇斑駁的鋪門前,正低頭抽著煙,腳邊還放著兩個同樣塞得滿滿當當的大號行李箱。

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穿著一身半舊的灰色夾克,只是眼角的皺紋,似乎比自己記憶中更深了些。

“爸。”

“來了。”

顧立成抬起頭,看到顧明遠后,點了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將煙蒂在腳下那塊被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踩滅。

隨后,從口袋里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黃銅鑰匙,隨手扔給了顧明遠。

鑰匙在空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當啷”一聲落在顧明遠的手里。

顧立成指了指身后那扇緊閉的鋪門,說道:“你想要的東西,就在后院的地下室里。”

緊接著,又扔下一個足以將我震得魂飛魄散的炸雷:“我和你媽,還有你爺爺,要回內地那邊辦點事,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來,從今天起,這間鋪子,就交給你了。”

回內地?辦點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就把鋪子給自己了?

這太突然了!突然到顧明遠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原本他以為,家里會給自己些符紙法器之類的東西,或者直接出手幫自己解決學校遇到的麻煩,可沒想到……等著自己的竟然是這樣一種近乎拋棄的交代!

“爸,你們……”

顧明遠想問究竟是什么急事,非要全家出動,想問為什么這么突然,連一點預兆都沒有,想問這鋪子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交給自己了,自己懂什么?除了會背幾句口訣,知道幾種符的畫法,自己還會什么?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平穩的引擎聲由遠及近。

一輛黑色的轎車,車型是顧明遠叫不上名字的牌子,但在晨曦微弱的光線下,那流暢的車身線條和锃亮得幾乎能倒映出人影的漆水,無不彰顯著其不菲的價值,這絕不是他們這種開著半死不活紙扎鋪的普通人家能接觸到的。

轎車在紙扎鋪門口停穩。

隨后,車門打開。

顧明遠看見他媽胡清瑤從副駕駛探出頭,她臉色有些蒼白,眼圈發紅,顯然是一夜未睡,在看到顧明遠后,眼神復雜地朝他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輕嘆。

后座上,赫然是那個平日里不是在后院擺弄羅盤,就是在躺椅上喝酒睡覺的爺爺,顧懷山。

老爺子今天難得地穿了一身板正的深藍色中山裝,只是他臉色異常凝重,嘴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

他隔著車窗,深深地看了顧明遠一眼。

那眼神,里面翻涌著顧明遠看不懂的情緒,有沉重,有無奈,甚至還有決絕。

顧立成沒有給顧明遠任何說話的機會,提起腳邊的兩個大行李箱,動作利索地放進后備箱,然后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爸!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明遠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問道。

顧明遠感覺事情正在朝著一個自己完全無法預料,也無法掌控的方向瘋狂滑落。

顧立成上了車,關上車門前,他回頭看了顧明遠一眼。

“記住,這鋪子里的東西,都是祖宗一代代留下來的,你自己慢慢琢磨,你從小耳濡目染,雖然不情不愿,但也知道些規矩,遇到什么事,先別慌,想想那些東西,它們會告訴你怎么做。”

車子緩緩啟動,顧明遠下意識地想追上去,想拉開車門,想問個清楚,可他像是被什么無形的力量釘在了原地,一步也挪動不了。

就在車子開到巷子口的時候,后座的車窗突然搖了下來。

露出了顧立成那張被歲月和生活磋磨得有些木訥的半張臉。

陽光恰好照在他臉上,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疲憊和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臉,此刻卻顯得異常嚴肅,甚至帶著幾分悲壯。

“明遠,”顧立成的聲音清晰地傳到顧明遠的耳朵里:“你爺爺讓我告訴你,咱們顧家生來就是這個命,有些事情,是你小子想躲也躲不掉的。”

話音剛落,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顧立成那張復雜的臉,黑色的轎車平穩啟動,悄無聲息地匯入清晨稀疏的車流,很快,便消失在街角模糊的晨霧之中。

只剩下顧明遠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自家那間破舊的紙扎鋪的門口。

微涼的晨風吹過,卷起地上零星的碎紙屑,陽光一點點照亮了鋪子那塊斑駁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招牌。

顧明遠緩緩抬起頭,目光呆滯地看著那塊寫著“顧氏紙扎”的陳舊招牌。

顧家生來就是這個命?躲也躲不掉?

什么命?躲不掉什么?

紙扎鋪,這三個字,如同一個燒紅的烙印,深刻在他過去的二十年生命里。

一個他曾經用盡全力想要逃離的地方;一個他我眼中,不過是門糊弄死人、安慰活人的普通手藝,是父母賴以糊口的營生;一個我固執地認為,充斥著故弄玄虛的表演和早已腐朽不堪的封建迷信的牢籠。

而現在,就是這樣一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連同它背后那份沉重到讓顧明遠幾乎無法呼吸的所謂“家學”,被他爸顧立成,硬生生丟給了自己。

他為什么會從那個一心向往的大學象牙塔,狼狽不堪地逃回到這里?

僅僅因為,那扇被厚重木條死死釘住的444寢室門后,毫無征兆地響起了幾聲敲擊。

幾聲詭異至極,讓他至今想起來依舊頭皮發麻的敲擊。

那聲音,蠻不講理地撬開了顧明遠內心深處那扇緊鎖了二十年的門,門的背后,是他一直刻意忽略、甚至嗤之以鼻的,屬于這個家族的一切。

如今,顧明遠不僅要被迫正視那些他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更要硬著頭皮,接過這份他從未想過要繼承的沉重宿命。

顧明遠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熟悉的潮濕,還有街角早餐檔飄來的淡淡油煙味。

但除此之外,更有一種獨特的、難以形容的氣味,正絲絲縷縷地從那半開的門縫中溢出,鉆進他的鼻腔,那是紙張特有的干燥和微塵,是蠟燭燃燒后殘留的石蠟余韻,更有一種,獨屬于“陰間”的、冰冷而死寂的味道。

顧明遠抬起頭,再次望向巷口的方向。

那輛黑色的轎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他在這座城市里的親人都走了,去辦那些所謂的,“躲不掉”的事情。

而他,顧明遠,也徹底回不去了,回不去那個可以心安理得地蜷縮在象牙塔里,嘲笑這世上根本沒有“臟東西”的大學宿舍了。

此刻,他的腳下,便是紙扎鋪那道被歲月磨得光滑的門檻。

門檻之內,是他過去二十年拼命抗拒,卻又與之糾纏不清的世界;門檻之外,是他曾經以為正常無比,卻已被那幾聲詭異敲擊撕開一道猙獰裂口的世界。

兩個世界,一道門檻。

顧明遠緩緩轉過身,目光投向鋪子深處那片黑暗,抬起腳,一步邁出。

跨過了那道冰冷而沉重的門檻,走進了紙扎鋪,走進了這個,他從出生那一刻起,或許就注定要面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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