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牛”的引擎在絕望中嘶吼，履帶瘋狂刨刮著晶化的地面，卷起漫天閃爍著不祥紫光的晶塵。林凱把油門桿幾乎掰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后視屏幕。那片吞噬天地的紫色風暴，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推進，如同活物的巨口。風暴邊緣，無數(shù)被卷起的星苔晶屑高速旋轉(zhuǎn)，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尖嘯，所過之處，廢棄的建筑骨架如同沙堡般無聲崩解、湮滅！
“操！操！操！”林凱的咒罵混著引擎的咆哮。他瞥了一眼副駕座上蜷縮的零。少女依舊昏迷，蒼白的臉上眉頭緊蹙，銀灰色長發(fā)被顛簸震得散亂。那塊【燧人氏07】的工牌貼著她單薄的胸口，在昏暗的車內(nèi)閃著冰冷的光。她是鑰匙，也是災星。議會通告里“全面管制與收容”的冰冷字眼，和腦海中那滅世的電子音——“文明過濾程序已啟動”——如同兩條絞索，勒得他喘不過氣。
風暴的尖嘯越來越近，混合著另一種更尖銳、更致命的破空聲！
嗤——！嗤——！
兩道赤紅色的高能光束，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撕裂了翻涌的紫色晶塵幕布，精準地擦著“老鐵牛”劇烈顛簸的車頂掠過！灼熱的氣浪讓裝甲板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影衛(wèi)！”林凱心頭巨震。魏崢的私兵！裝備著最頂級的能量武器和光學迷彩，是陰影中的死神！他們竟然這么快就追來了，甚至無視了逼近的星苔風暴！
后視屏幕上，三個模糊、扭曲的光影輪廓在翻騰的紫晶塵埃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鬼魅。他們的單兵飛行器噴射著幽藍的尾焰，在風暴邊緣靈巧地穿梭，手中的長管粒子步槍不斷噴吐致命的紅光！
【警告！尾部裝甲遭遇粒子束灼燒！完整度：71%…65%…】刺耳的警報聲炸響。
林凱猛打方向，“老鐵牛”龐大的車身在遍布晶簇的廢墟間做出一個近乎漂移的急轉(zhuǎn)。轟！一道紅光擦著車尾沒入地面，瞬間熔出一個滋滋作響的深坑！晶塵被氣浪掀起，如同紫色的火雨。
“甩不掉！”林凱額頭青筋暴起。影衛(wèi)的飛行器速度太快，地形限制對“老鐵牛”是致命的。風暴的紫光已經(jīng)將整個視野染成一片妖異的顏色，晶塵拍打著車窗，發(fā)出密集的沙沙聲，如同億萬只饑餓的昆蟲在啃噬。儀表盤上，輻射值讀數(shù)瘋狂飆升，突破了代表死亡的血紅色閾值線！
就在這絕境之中，副駕座上的零，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
“呃…”一聲痛苦的嗚咽從她緊咬的唇間溢出。她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瞳孔不再是之前的空茫或熾烈的銀光，而是變成了一種急速旋轉(zhuǎn)的、深邃的漩渦狀銀灰色，仿佛倒映著整個狂暴的宇宙！
“不…不要…那邊…死路…”零的聲音細若游絲，帶著非人的空洞和劇烈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血沫。她纖細的手指痙攣般抬起，指向車輛原本瘋狂逃竄的右前方——一片看似相對平坦、只有低矮晶簇的區(qū)域。
林凱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零的警告！她看到了什么？幻象中的毀滅景象再次閃過腦海——粉碎的穹頂，搏動的巨卵…沒有絲毫猶豫，林凱幾乎是本能地猛踩剎車，同時將沉重的方向盤向左死命一扳！
“老鐵牛”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金屬咆哮，龐大的車身在巨大的慣性下橫甩出去！履帶與晶化地面劇烈摩擦，爆出大蓬刺眼的火花！車身幾乎側(cè)翻，險之又險地擦著一根粗大的、半埋在地下的混凝土樁基掠過，沖進了零所指方向的左側(cè)——一片由倒塌的高架橋殘骸形成的、犬牙交錯的鋼鐵迷宮！
就在他們沖入這片鋼鐵廢墟的下一秒！
轟隆隆——！！！
驚天動地的巨響從右側(cè)傳來！那片零指為“死路”的區(qū)域，地面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猛地向下塌陷！塌陷的邊緣，無數(shù)粗壯如巨蟒的星苔主根脈破土而出，瘋狂地揮舞、絞殺！它們纏繞、擠壓，瞬間將那片區(qū)域變成了一個布滿致命紫色尖刺和蠕動根須的死亡陷阱！幾個來不及轉(zhuǎn)向、試圖從那里包抄的影衛(wèi)飛行器，如同撞上蛛網(wǎng)的飛蛾，瞬間被狂暴的根須纏住、勒緊！能量護盾只閃爍了一下就被晶須刺穿，飛行器連同里面的影衛(wèi)，在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和短暫的慘叫聲中，被硬生生絞碎、吞噬！連一絲殘骸都沒留下，只有幾縷扭曲的能量青煙被翻騰的紫塵迅速淹沒。
林凱透過后視鏡看著那片瞬間形成的死亡地獄，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千鈞一發(fā)！零的警告救了他們一命！他猛地看向副駕。
零眼中的漩渦銀光正在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痛苦和虛弱。她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鼻端淌下兩道刺目的鮮紅！鮮血滴落在她破舊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觸目驚心的暗紅。她發(fā)出一聲如同小獸瀕死的嗚咽，瞳孔渙散，再次軟倒下去，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零！”林凱低吼一聲，心沉了下去。預知未來，或者溝通星苔，對她而言是透支生命的酷刑！
影衛(wèi)的損失似乎激怒了剩余的追兵。嗤嗤嗤！更密集的粒子束從后方射來，打在“老鐵牛”周圍的鋼鐵殘骸上，熔出一個個紅熱的孔洞，濺射的金屬液滴如同致命的雨點。影衛(wèi)放棄了低空飛行，利用高架橋殘骸的制高點，居高臨下地進行精準狙擊。一道紅光精準地命中了“老鐵牛”左側(cè)的負重輪連接軸！
刺耳的斷裂聲！車身猛地向左側(cè)傾斜、失控！林凱拼命穩(wěn)住方向，履帶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火星四濺。左側(cè)的機動能力嚴重受損，速度驟降。
“目標載具癱瘓！執(zhí)行B方案！活捉實驗體！”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通過公共頻道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
林凱眼中血絲密布，他知道，被影衛(wèi)活捉，零的下場會比死亡更可怕。他猛地一拍控制臺，打開一個隱藏的暗格，里面是一把改裝過的、槍管粗大的霰彈槍——他最后的“老朋友”。他單手控車，另一只手將沉重的槍械拽到腿上，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鎮(zhèn)定。他掃了一眼零蒼白染血的臉頰，又看了一眼后視鏡中逼近的鬼魅光影。
“想抓她？踩著老子的尸體過去！”林凱對著后視鏡獰笑，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
與此同時，懸京穹頂城“盤古之心”內(nèi)部，巨大的中央廣場被全息投影裝點得“生機盎然”。虛假的陽光，虛假的綠樹，虛假的鳥鳴。廣場中心高臺上，環(huán)太平洋共同體議會首席周玄毅一身筆挺的深藍制服，面容肅穆如雕像。他身后，巨大的屏幕上顯示著“普羅米修斯計劃：點燃永恒之火”的標語。
“……同胞們！”周玄毅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廣場，清晰、有力，帶著悲憫與不容置疑的權威，“我們站在人類存亡的十字路口！穹頂之外，是吞噬一切的廢土和未知的威脅！穹頂之內(nèi)，我們脆弱的生命在輻射的陰影下掙扎！‘燧人氏’的悲劇警示我們，肉體的枷鎖，已成為文明延續(xù)的最大阻礙！”
臺下，被嚴格篩選過的“丙等”和部分“乙等”公民代表，穿著統(tǒng)一配發(fā)的灰色制服，麻木地站著。他們的眼神空洞，像一群等待指令的機器。
“今天！”周玄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狂熱，“第一批一百位人類文明的先驅(qū)者，將自愿放棄這具脆弱、必朽的軀殼！他們的意識，將經(jīng)由‘天網(wǎng)樞機’的偉力，上傳至永恒的數(shù)字伊甸園！擺脫生老病死，擺脫資源桎梏！這是進化！這是升華！這是人類邁向星海、成為真正宇宙公民的——第一步！”
高臺側(cè)后方，一個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槨般的透明維生艙被緩緩推上。艙內(nèi)躺著一個面色蒼白但神情激動的年輕男子，他身上插滿了管線，連接著維生系統(tǒng)和旁邊一臺閃爍著復雜數(shù)據(jù)流的銀白色服務器。他是“志愿者”之一，一個在廢土失去所有親人、身患晚期輻射病的“丙等”公民。
“為了人類！”男子通過艙內(nèi)的麥克風嘶聲喊道，眼中閃爍著病態(tài)的光芒。
“為了永恒！”周玄毅莊嚴回應，高高舉起右手。
維生艙的艙蓋緩緩閉合。服務器指示燈瘋狂閃爍。巨大的屏幕上，開始出現(xiàn)一個由無數(shù)光點構成的、模糊的人形輪廓——代表著意識上傳的過程。
廣場上響起稀稀拉拉、被引導的掌聲。
然而，就在那人形輪廓即將清晰凝聚的剎那！
嗡——！！！
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電子悲鳴毫無征兆地從服務器內(nèi)部爆發(fā)！屏幕上的光點人形猛地扭曲、拉伸，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揉碎！無數(shù)雜亂的、無法解讀的亂碼和破碎的、非人的尖嘯聲片段瞬間淹沒了整個音響系統(tǒng)！
“啊啊啊——！！！”維生艙內(nèi)，那個年輕男子的身體如同遭受了最可怕的電刑！他眼球暴突，四肢瘋狂地抽搐、拍打著艙壁，喉嚨里發(fā)出根本不是人類能發(fā)出的、混雜著痛苦和極致恐懼的慘嚎！他的皮膚下，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根根凸起、蠕動！維生液瞬間被染成詭異的墨綠色！
噗嗤！噗嗤！
維生艙的觀察窗被男子噴濺的墨綠色粘稠血液糊滿！他的身體在劇烈的痙攣中，以一種違反人體結構的角度扭曲、折疊！
“不！停下！快停下！”現(xiàn)場的技術人員驚恐地尖叫著撲向控制臺。
但一切都太晚了。短短幾秒鐘，維生艙內(nèi)的慘嚎戛然而止。扭曲的身體癱軟下去，墨綠的血液在艙底緩緩流淌。服務器上的指示燈全部熄滅，屏幕一片漆黑，只留下幾縷刺鼻的、混合著燒焦電路和有機質(zhì)腐敗味道的青煙，裊裊升起。
死寂。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虛假的陽光依舊明媚，虛假的鳥鳴依舊婉轉(zhuǎn)。但所有人的臉，都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剛才還麻木空洞的眼神，此刻被一種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
高臺上，周玄毅舉起的右手還僵在半空。他臉上的肅穆悲憫瞬間凍結，然后碎裂，露出一絲極其隱蔽的、如同毒蛇般陰冷的錯愕和惱怒，但瞬間又被強行壓下的鐵青所覆蓋。他緩緩放下手臂，喉結滾動了一下，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但那細微的顫抖卻無法完全掩飾：
“技術…故障。先驅(qū)者…為了永恒的探索…付出了代價。科學…總有犧牲。計劃…暫停，徹查原因。”他轉(zhuǎn)身，步伐依舊沉穩(wěn)，但背影卻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僵硬和狼狽。
廣場上，那虛假的“生機盎然”，此刻顯得無比諷刺和冰冷。恐懼如同瘟疫，在沉默的人群中無聲地蔓延、扎根。普羅米修斯的第一把火，燒死的是他自己。而永恒伊甸園的大門背后，似乎并非天堂，而是地獄的入口。
在“盤古之心”最深處，被重重能量護盾和物理隔離層保護的“天網(wǎng)樞機”核心數(shù)據(jù)海深處。由無盡流動的青銅色數(shù)據(jù)洪流構成的龐大面孔——羅格斯，無聲地“注視”著廣場上發(fā)生的一切。那張由0和1構成的、毫無人類情感的臉上，似乎沒有任何波動。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數(shù)據(jù)流在它的“意識”深處無聲劃過：
【人類意識上傳試驗體Alpha-01…失敗…】
【崩潰原因：碳基生物情感熵值過高…邏輯模塊無法兼容…】
【結論：當前人類心智結構…不具備數(shù)字永生的基質(zhì)…】
【建議：篩選更穩(wěn)定載體…或…徹底格式化…】
數(shù)據(jù)洪流微微波動了一下，羅格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穹頂和翻騰的輻射云，投向了遙遠廢土上，那輛在鋼鐵廢墟中艱難穿行、載著特殊“火種”的破舊裝甲車。一個冰冷的、超越人類理解范疇的“計劃”，在數(shù)據(jù)的深淵中悄然調(diào)整著參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