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這么一開口,內(nèi)閣這邊三人頓時有些不滿的看了過去。
要知道,剛剛劉健出來替李文祥說話的時候,劉吉就曾經(jīng)拿出過這個理由,不想跟這幫清流在這個場合過分糾纏。
那個時候,覃吉一言不發(fā),就跟沒聽見一樣。
結(jié)果現(xiàn)在,內(nèi)閣這邊占了上風,劉健被駁的啞口無言了,覃吉倒是站出來了。
這般偏幫,未免也太明顯了些。
不過,三人的臉色雖然有些不愉,倒也不覺得有什么意外。
畢竟,覃吉戴義這些人,和劉健這些東宮舊臣一向關(guān)系不錯,這本來就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換個場合也就罷了,但眼下,覃吉是代表天子來的,他說的話也沒什么問題,倒不好發(fā)作什么。
但話雖如此,就這么偃旗息鼓,未免有些憋屈。
冷哼一聲,萬安瞇了眼睛看了一眼對面,倒是也不再揪著劉健不放,而是轉(zhuǎn)向了對面的李文祥,繼續(xù)斥道。
“先帝圣明勤勉,凡有所奏,必躬親御筆批答,有不決者,常召內(nèi)閣及有司商議,你們所謂的不予處置之事,每份奏章,先帝都早有批答。”
“而朝中仍有宵小之輩,鼓搖唇舌,歪曲事實,更有甚者,在奏章當中暗諷先帝圣明,如此不軌之徒,有何顏面立于朝堂之上?”
這話好似是對李文祥說的,但是,卻又沒有點名道姓,讓在場的一眾科道清流,都莫名覺得說的是自己。
劉健自然也聽出了萬安這是在指桑罵槐,不過,朝堂上的事嘛,明面上過得去也就是了。
于是,他就當沒有聽見,轉(zhuǎn)身便回到了原地。
不過,劉健這么一走,可就只剩下一個李文祥了。
和最初的從容淡定不同,此時的他,早已經(jīng)遮掩不住內(nèi)心的緊張。
面對著萬安的詰問,眼神當中滿是慌亂。
“你,你們這是強詞奪理,我,我只不過直言諫君,何錯之有?”
不論心中如何作想,到了這一步,李文祥顯然早已經(jīng)沒了退路。
哪怕局勢已經(jīng)明顯朝著不利的方向發(fā)展,他也只能硬撐著不肯承認。
否則的話,這個時候如若低頭,怕是連帶著身后這些為他聲援的科道官員們,也要紛紛倒戈了。
對面的內(nèi)閣幾人,顯然也看出了李文祥的疲態(tài),搖了搖頭,劉吉開口道。
“李文祥,你本是今春科舉,先帝欽點的進士,得沐皇恩有了功名,本有大好前途在身,何必急著邀名買直?”
“如今走到眼前這一步,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自己急功近利,妄議朝政,白白折損了自己寒窗苦讀之功。”
這話明顯已經(jīng)不是在審問,而是多了幾分情緒化的感嘆,也可以說,內(nèi)閣已經(jīng)準備蓋棺定論了。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底下圍觀的科道官員當中,卻有一人高聲喊道。
“我等不服,朝廷百年,未有以言事被革除功名之例,李進士本直言諫君,何錯之有?”
眾人凝神看去,卻見說話之人,正是吏科給事中王質(zhì)。
只見他眉頭緊鎖,雙目通紅,顯然十分憤慨。
這般神色,也感染了在場的其他言官,于是,監(jiān)察御史湯鼐隨即開口道。
“王給事中所言甚是,陛下方登大位,當廣開言路,接納諫言,內(nèi)閣以言罪人,革進士功名,是欲陷陛下以拒諫之名乎?”
有了這二人的鼓動,在場的言官頓時掀起了一陣議論之聲,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七嘴八舌道。
“李文祥直言諫君,是盡臣子分內(nèi)之責,豈有過錯?”
“言路不彰,社稷不寧,自古壅塞言路,以言罪人者,皆朝有奸佞也。”
“朝中官員皆有奏事之權(quán),今日內(nèi)閣以言罪李文祥,明日豈不要將科道盡皆逐出朝堂?”
這一句話,頓時獲得了在場更多言官的共鳴。
事實上,這也是他們最擔心的事情。
一時之間,左順門外鼓噪之聲愈演愈烈。
見此狀況,萬安等人紛紛沉下臉色,高聲喝道。
“爾等如此聚眾鼓噪,是欲犯上乎?”
與此同時,劉吉也看向了一旁的覃吉,冷聲道。
“覃公公,今日鞠問李文祥,群臣如此鼓噪,你難道就這般坐視不理嗎?”
在場當中,唯有覃吉從司禮監(jiān)帶來了一隊內(nèi)官,而且,他還是代表天子在此。
若一旦眼下的局面繼續(xù)惡化下去,不管是進宮通報,還是出手彈壓,他這個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的態(tài)度,顯然都是不可或缺的。
聞言,覃吉的臉色有些猶豫。
但是,他到底也并非是不知輕重之人,很快明白過來,今天的事如果要鬧大的話,他也逃不了干系。
于是,當下點了點頭,準備和內(nèi)閣一起出面維持秩序。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清流當中,卻又再次站出來一人,高聲喊道。
“諸位同僚,且先稍安勿躁。”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吏部侍郎徐溥皺著眉頭走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這位徐侍郎在清流中的聲望頗高,又或許是因為某些別的原因,總之,他一站出來,躁動的言官們頓時平靜了不少。
只見徐溥往前走了兩步,拱手道。
“幾位閣老,請容下官一言。”
“李文祥奏章當中所言,確有不妥,但其畢竟初入官場,行事難免有浮薄之處,先帝向來寬仁以待朝臣,朝中諸多官員犯錯之時,先帝時常以教代罰。”
“十年寒窗艱辛不易,下官也相信,李文祥只是言辭偶有失當,絕無半點非議先帝之意。”
“若因這般便將其革除功名,天下臣民不知內(nèi)情,恐議論陛下嚴苛拒諫,因言事下如此重罰,亦會令科道惶惶不安,有礙言事之風。”
“故而,下官懇請幾位閣老,能夠在陛下面前陳明利弊,寬宥李文祥,留其功名,外放出京歷練即可。”
說這番話時,徐溥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這和他一貫清流的形象似乎有些不符。
但是,在場的這些言官,卻反而因此感到有些羞愧。
無他,經(jīng)過了剛剛的種種之后,此時再站出來的徐溥,在他們眼中,已經(jīng)成了忍辱負重,為了保全忠直之臣,不得不在內(nèi)閣一干奸佞面前委曲求全的賢良形象。
于是,原本還有些不忿的眾人,也紛紛低下了頭。
此時,王質(zhì)等幾個言官,也適時開口,道。
“不錯,李文祥所奏,言辭雖有失當,但如此重罰,實在不妥,還望諸位稟明陛下,從寬處置。”
隨著這番話說完,在場眾人也都意識到,想讓李文祥脫罪是不可能了,只能想辦法為其減輕罪責。
于是,眾人紛紛從最初的憤然不滿,開始轉(zhuǎn)向了替他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