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申時·壯陽圣水(下)
- 白桂典當行
- 聽雪云齋
- 4231字
- 2025-06-30 22:17:46
“御賜壯陽圣水——!!爾等賤民——跪迎本王舔足——!!!”
雷彪那驚天動地的嘶吼,裹挾著無法言喻的濁臭和“圣水”的“芬芳”,如同引爆了一顆臟彈,轟開了整條步行街的感官和理智。
“嘔——!”一個離得近的丸子頭小姑娘率先破防,眼睛瞪得溜圓,連尖叫都忘了,直挺挺地向后一仰,手里那杯抹茶麻薯奶茶“啪嘰”一聲扣在了自己臉上,糊得一片狼藉。“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它不干凈了!!”旁邊舉著直播桿的網紅小哥發出凄厲的慘叫,手機鏡頭對著垃圾桶前那神魔亂舞的身影狂抖,直播間彈幕瞬間被【前方高能護眼!!!】、【生化武器!!!】、【我裂開了!!!】、【求一雙沒看過的眼睛!!!】徹底淹沒。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猛烈的騷動——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沙丁魚群,尖叫著、哭嚎著、推搡著四散奔逃!幾個膽小的直接彎腰原地嘔了起來。一時間,混合著奶茶甜香、泥土腥臊、人類嘔吐物和那沖天“圣水”氣的獨特復合臭氣,統治了整條街。
面包車里,四眼狗和瘋驢已經完全石化。四眼狗的眼鏡片糊滿了嘔吐物的白沫和驚恐的淚水混合物,眼前一片模糊。瘋驢癱在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的手不住地抖,兩股戰戰,感覺褲襠里那黏糊糊的布料,似乎真的……濕得更透了點?也不知是剛才的雨水,還是現在的……某種液體。
混亂之中,沒人注意到,一縷極淡、夾雜著污濁穢氣的血氣,絲絲縷縷地鉆回車廂,纏繞在瘋驢懷里的搏虎俑上。那泥胎的裂痕,在車廂內渾濁的光線下,血污似的紋路似乎又深了一分。
“唔……”
與外面的嘈雜混亂形成絕對反差,“白桂典”當鋪后堂那扇緊閉的桃木門內,靜得能聽到一根冰針墜落地面的聲音。空氣像是被抽干又凝固了,只留下化不開的寒冷和一絲揮之不去的、仿佛帶著碎冰渣的甜腥氣。
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得近乎空曠。一張老舊的拔步床占據了大半空間,層層素白的薄紗帳幔垂落,將床榻遮掩。帳內沒有燭火,只有一種仿佛從黑暗本身滲透出來的幽幽微藍冷光。
林珈藍躺在冰冷的寒玉床上,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單薄里衣。領口微敞,露出嶙峋的鎖骨和一截蒼白得過分的脖頸,幾縷汗濕的黑發貼在額角。他雙眼緊閉,細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兩弧深青色的陰影。嘴唇上一點血色也無,薄得像兩片即將碎裂的冰。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仿佛極為費勁,牽扯著眉頭在昏睡中也要無意識地緊蹙。
他的狀態差到了極點。三日前強行收服那霓虹骨傘的龐大穢靈,不僅耗空了他的真元,傘靈蘊含的千年污穢怨毒更是如同跗骨之蛆,沿著神脈逆行而上,差點將他本就受損的神魂徹底污濁啃噬。此刻,他體內僅剩的幾縷靈力亂竄不息,如同行將枯竭的河床上最后的泥濘,試圖維持他殘存的心脈跳動的力氣都快要沒了。
柳煙羅就盤膝坐在他身側。她身上裹著一件不知什么材質織就的銀灰色鶴氅,顏色淡得如同窗外未化的霜雪。烏沉沉的頭發一絲不茍地綰在腦后,露出一張清冷剔透如昆侖之巔凍雪的側顏。纖長的眼睫低垂著,幾乎覆蓋了整個下眼瞼,只露出眼尾一抹過于精致的弧度。
她一只手,掌心向下,虛虛地懸在林珈藍心口上方寸許的位置。那瑩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微抬著,指尖縈繞著一縷縷肉眼可見的淡白色寒氣。寒氣像是有生命般,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身體。而她另一只手,則結成一個極其復雜的冰玉指訣,置于自己平坦的小腹丹田之上。
隨著寒氣不斷渡入,她的臉色,比身下的寒玉床更加冰冷,也更加蒼白。唇瓣上那一點極其淺淡的粉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覆上一層淡淡的、毫無活氣的霜青色。每一縷寒氣從她體內抽離,都帶走的不僅是修為,更是某種精純的、維系她冰雪之精本源的氣息。身體深處傳來細微的、冰晶皸裂般的微響。
空氣因她的施法而變得凝滯,極度的寒冷甚至讓帳幔邊緣無風自動,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細雪摩擦冰面。
“……煙羅……”床上的人忽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囈語,破碎的像呵出的氣。緊閉的眼睫劇烈顫抖了幾下,卻終究沒能睜開。只有無意識的,冰涼的指尖,似乎想抬起,卻又無力地滑落在冰冷的寒玉床沿。
柳煙羅低垂的眼睫極其細微地一顫。那懸在他心口上方渡氣的指間,寒氣陡然凝實了幾分,輸送的速度加快了一絲。
她沒說話。沒有看他。清冷的側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唇瓣的霜青色,又深重了一分。一縷淡淡的冰寒氣息,無聲地從她唇齒間逸散開來,纏繞在他耳側。
就在這時——
“篤篤篤。”不疾不徐的敲門聲,輕響在死寂的后堂門外,清晰得如同敲在冰面上。
“……打擾了。我……我來看看他。”蘇璃的聲音傳來,隔著厚重的桃木門,帶著一絲雨后的濕氣和不易察覺的緊繃。
柳煙羅懸在林珈藍心口的手,驟然一頓。指尖縈繞的寒氣瞬間紊亂了一下,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搖曳,甚至逸散出幾縷冰屑般的微塵。
拔步床內的冷光無聲地流轉,仿佛有什么緊繃的東西,被這敲門聲驚擾了。
林珈藍緊蹙的眉頭,在那一瞬,似乎微微松動了一絲。蒼白的唇角,竟極其緩慢地、虛弱地,勾起一個若有若無、氣若游絲,卻分明帶著幾分惡劣輕佻的弧度。
桃木門外,蘇璃穿著一身挺括的深藍色警服,只是衣服下擺和肩頭都沾了些許干涸的泥點。她沒撐傘,微濕的發梢有幾縷貼在修長的脖頸邊,臉上帶著幾分掩不住的疲憊和憂慮。雨水帶來的微冷氣息還沒完全散去。
門輕輕開了道縫,蘇隱舟那張枯瘦的老臉露了出來,眼睛在鏡片后閃了閃,堆著愁苦又感激的笑容:“蘇警官!唉喲,您有心了,還親自跑一趟,這剛下完雨,外面路滑……”
蘇璃的目光沒在老狐貍臉上停留,第一時間透過他側身讓開的縫隙,投向了幽深冰冷的內堂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隱隱散發著寒氣的房門。一股令人心悸的陰寒氣息,從那個方向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他怎么樣了?”蘇璃直截了當,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唉!還是老樣子,昏昏沉沉的,跟塊掉進冰窟的硬石頭沒兩樣!難為煙羅姑娘了,她……”蘇隱舟搓著手,語氣又急又快,帶著深深的無奈,眼神卻像最狡猾的狐貍,觀察著蘇璃的反應。
蘇璃沒等他說完,抬腳就向里走去。腳步踏在冰冷干燥的青磚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門內的寒氣更重了。蘇璃走到那扇緊閉的桃木門前,寒意幾乎刺骨。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那點莫名的、混合著焦灼與別的什么東西的煩躁,抬手準備敲門。
“吱呀——”門卻在這時,從里面被拉開了。
寒霧撲面而來!一股徹骨的寒氣瞬間將蘇璃包裹,激得她渾身一顫。這寒氣與外面濕冷的雨氣截然不同,它極其純粹,帶著一種冰封萬物的死寂和一種奇異到極點的、仿佛帶著碎冰渣的冷冽甜腥。白蒙蒙的寒霧之中,一個纖薄得像是冰雪凝成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門內。
柳煙羅。
她就站在那里,穿著那件銀灰色的鶴氅,烏發一絲不亂。那張臉白得像最好的宣紙,沒有一絲血色,也看不出一絲波瀾,清冷的眼眸抬起來,淡淡地看了蘇璃一眼。那目光如同昆侖寒潭最深處的冰水,平靜無波,卻又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極寒。
空氣像是凝固了。門口的寒霧緩緩翻涌。
沒等蘇璃開口,也沒等柳煙羅有下一步動作,內室里傳來一陣極其壓抑、痛苦的咳嗽聲。接著,一個沙啞虛弱,卻又帶著奇異笑意的聲音,幽幽地從拔步床的方向傳來:
“……蘇警官……咳咳……想我了?”
蘇璃心中一緊,顧不上理會門口這冰美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冽微光(如果那可以稱之為情緒的話),側身一步就繞過柳煙羅,撩開那垂落的、也帶著寒氣的紗帳,踏入了帳內。
寒玉床冷得驚人,如同千年玄冰。林珈藍無力地半靠在一個軟枕上,那張俊美到鋒利的臉上,此刻只余下觸目驚心的慘白。薄唇因為持續的寒氣渡入反而凝了一層薄霜般的白,干裂開幾道細微的血口。他閉著眼,眉頭因痛苦緊鎖著,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身體在薄薄的月白里衣下顯得格外單薄。但就在蘇璃踏進來的瞬間,他像是用盡了力氣,緩緩地、極慢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瞼。
那雙眼眸,不像平日里那樣璀璨而帶著玩味的幽深,此刻蒙著一層灰翳,瞳光渙散黯淡,如同蒙塵的星辰。然而,當這雙失去神采的眼瞳看清站在帳口、一身警服難掩關切與風塵的蘇璃時,那渙散的瞳孔竟奇跡般地收縮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如同星火余燼般的微光一閃而過。
“……喲……”他唇角艱難地向上扯動,那個習慣性的、帶著三分輕佻七分惡意的弧度剛剛成型,就被更強烈的咳嗽打斷。
“咳咳咳……”他咳得整個單薄的胸腔都在震顫,像是要將最后一點熱氣都咳出來。
蘇璃幾步沖到床邊,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幾天不見,這男人憔悴得如同風中殘燭,昔日的邪氣倨傲被病容取代,只留下一種令人心悸的脆弱感。
“你別說話!”蘇璃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急促,伸手想去碰他冰冷的手腕。
指尖還未觸及那冰冷的肌膚,林珈藍卻像是突然攢起了什么力氣。他咳聲稍歇,氣息急促而灼熱地吹拂在她靠近的手指上。他微微偏過頭,那雙蒙著灰翳的眼直勾勾地看著她湊近的臉,那慘白的薄唇翕動著,聲音破碎輕浮,像是最劣質的調情,卻因極度虛弱而染上一種奇異的、觸動人心的張力:
“……蘇警官……咳咳……這么擔心我啊?”
他故意頓了頓,喘息著,仿佛要用盡肺里僅存的空氣,才緩緩地、一字一句地,帶著那標志性的、討人厭又讓人心跳加速的輕笑,補上最后一句:“……親我一口唄……親一口……說不定……就能好呢……”
話音未落,一股強橫無比的刺骨寒氣,如同實質的冰針,驟然從床頭那邊爆射而來!
蘇璃只覺得渾身汗毛倒豎,半邊身體瞬間如墜冰窟!那寒氣之銳利,甚至讓她裸露在外的脖子皮膚瞬間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本能地扭頭看過去——
柳煙羅不知何時,竟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床頭。她依舊穿著那身銀灰色鶴氅,烏發紋絲不亂,絕美的側臉如同一尊亙古不化的冰雪雕塑。她甚至沒有看蘇璃,只是低垂著眼睫,專注地凝視著掌心——那里正凝聚著一團如同液態寒鉆般的極度凝練的冰息精粹。那冰息的光芒幽幽,映得她毫無血色的唇瓣上,那層霜青色像是淬了劇毒,連帶著眼尾那過分精致的弧度,都似乎凍結成冰。
那寒氣不是沖蘇璃來的。但那股力量……絕對是因為蘇璃的存在……因為那句“親一口”……而瞬間失控外泄了!
蘇璃只覺得一股熱氣猛地沖上臉頰!羞窘、惱怒、還有一絲被那寒意挑起的莫名委屈,瞬間交織!床上那個始作俑者卻似乎毫無所覺,在劇烈的咳嗽間隙里,喉嚨間還滾過一聲極其微弱又欠揍的低笑,隨即被那失控的、過于霸道的寒氣一激,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狠狠哆嗦了一下,悶哼出聲。
“嘶……煙羅……”他氣息不穩地低喚,虛弱的聲音里帶上了點無奈的笑意,“輕……輕點……這是嫌我……凍得……還不夠透么……”
冰玉雕成的美人眼睫都沒動一下,指尖縈繞的寒氣只是微微一頓,仿佛沒聽見。帳內一時間只剩他斷續壓抑的咳聲,和她掌心幽幽流轉的、冰冷到窒息的寒芒。唯有那絲絲縷縷如碎冰般的甜腥氣息,無聲地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