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混著腐爛血肉的腥氣，濃得化不開，死死糊在岱槿荷的口鼻之間。

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刀片，割得喉管生疼。

帶著倒刺的鐵鏈深深勒進她纖細的手腕和腳踝，那里的皮肉早已潰爛見骨。

無意識的輕微掙扎，換來鉆心刺骨的劇痛，牽扯著斷裂的肋骨，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她像個破碎的玩偶，被懸吊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央。

曾經傾國傾城的容顏，如今只剩下一片枯槁的死灰。

那雙顧盼生輝的明眸，此刻空洞地大睜著，只剩下刻骨的恨意，死死釘在幾步之外那個優雅的身影上。

慕容佐。

她傾心相待的駙馬，她引狼入室的枕邊人。

他依舊穿著華貴的錦袍，纖塵不染，與這污穢血腥的地牢格格不入。

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溫潤如玉的笑意。

只是他手中把玩的是一柄淬著詭異幽藍的匕首。

冰冷的刀鋒，慢條斯理地刮過岱槿荷傷痕累累的手臂。

嗤啦…嗤啦…

令人牙酸的皮肉分離聲，在死寂的地牢里被無限放大。

“殿下，”慕容佐的聲音如同情人間的呢喃，說出的卻是世上最惡毒的言語。

“這‘噬骨’的滋味如何？據說，它能讓人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頭一點點被腐蝕的痛楚，卻又不會立刻斃命…真是妙極了。”

他俯身湊近，欣賞著槿荷因劇痛而無法抑制的顫抖，眼中閃爍著病態的興奮。

“知道嗎？看著你這朵岱朝最耀眼的牡丹，在我手中一點點腐爛，真是比登上那至尊之位，還令人心醉。”

劇痛如同毒蛇噬咬著神經，岱槿荷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郁的鐵銹味，才抑制住那幾乎沖破喉嚨的慘叫。

她的視線模糊又清晰，越過慕容佐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個同樣衣著光鮮，臉上帶著溫婉笑容的女人身上。

云燕。

她視若姐妹，最信任的心腹女官。

此刻，云燕正小鳥依人般依偎在慕容佐身側，用一種近乎癡迷的目光看著慕容佐折磨槿荷的動作。

感受到岱槿荷的目光，云燕抬起眼，笑容依舊溫順，眼底卻翻滾著令人心悸的怨毒和快意。

“槿荷公主”云燕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字字淬毒。

“您別這樣看著奴婢呀。要怪，就怪您生來就擁有一切，尊貴的身份，無雙的容貌，陛下的寵愛…連慕容公子這樣的人中龍鳳，都曾是您的裙下之臣。而我呢？”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我只是您腳下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您隨手賞賜的一點殘羹冷炙，就是我全部的指望！憑什么？！”

她猛地湊近，扭曲的面孔幾乎貼上槿荷的臉：“看著您從云端跌落泥潭，看著您珍視的一切被我們親手碾碎，看著您這張臉一點點爛掉……”

“公主殿下，您知道奴婢心里有多痛快嗎？比慕容公子許諾給我的貴妃之位，還要痛快千倍萬倍！”她咯咯地笑起來，聲音在陰冷的地牢里回蕩，如同夜梟啼哭。

“邊防圖…是你偷的？”岱槿荷的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她殘存的氣力。

她死死盯著云燕，這個她曾真心交付的人。

“是呀，”云燕笑得花枝亂顫，“那些軍報，您隨手一放，我隨手一抄……”

“哦，對了，還有您父皇每日必飲的參湯，那味無色無味的‘枯榮散’，也是奴婢親手調換的呢。看著那老東西一天天衰弱下去，咳著血還要強撐著上朝，真是…有趣極了！”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槿荷臉上深可見骨的鞭痕，帶起一陣令人作嘔的冰涼觸感。

“你們…不得好死！！”巨大的悲憤和絕望如同海嘯般沖垮了槿荷僅存的意志。

她目眥欲裂，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被鐵鏈束縛的身體瘋狂地扭動掙扎，帶起一片片飛濺的腐肉血沫。

慕容佐厭惡地后退一步，避開飛濺的血污，臉上的笑意終于斂去，只剩下冰冷的殘忍：

“不得好死？呵，公主殿下，您還沒看清嗎？不得好死的是您吶，是你們整個愚蠢的岱朝皇室！至于我們？”

他攬過云燕的腰，姿態親昵，“我們會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岱朝的江山，很快就要改姓慕容了！”

他再次舉起那柄淬毒的匕首，刀尖對準了槿荷的心口，眼中殺意凜然：“該結束了。公主殿下……”

話音未落！

轟——！！！

地牢那扇包著鐵皮的大門，如同被攻城巨錘正面轟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

刺目的天光驟然涌入，瞬間撕裂了地牢內令人窒息的黑暗！

一道如同地獄修羅般的身影，沐浴在門外傾瀉而入帶著血腥氣的天光里，堵在了門口！

澹臺焱！

他身上的玄鐵重甲早已殘破不堪，被濃稠到發黑的血液層層浸透。

每一步踏下，都在潮濕的地面上留下一個深陷的血腳印。

那張棱角分明，讓無數閨閣少女心折的俊朗臉龐，此刻沾滿了血污與煙塵，唯有一雙眼睛，如同燃燒著九幽煉獄的烈火，死死鎖定在懸吊著的槿荷身上！

“公——主——！”

一聲飽含無盡痛苦與暴怒的嘶吼，如同受傷雄獅的咆哮，震得整個地牢嗡嗡作響！

“攔住他！”慕容佐臉上的從容瞬間碎裂，化為驚恐，尖聲厲叫。

守在門邊的幾名黑衣死士悍不畏死地撲上。

澹臺焱甚至沒有正眼看他們！他手中的玄鐵重劍，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

噗！噗！噗！

沉悶的利刃入肉聲連成一片！殘肢斷臂混合著滾燙的鮮血沖天而起！

他甚至沒有停頓，重劍橫掃，最后一名擋路的死士被攔腰斬斷，內臟嘩啦流了一地！

他如同浴血的魔神，踩著滿地黏膩的血肉和內臟，一步一個血印，以無可阻擋的姿態，沖向被吊在中央的槿荷！

他的眼中，只有她！

慕容佐驚駭欲絕，拉著云燕連連后退。

澹臺焱沖到槿荷身前，重劍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狠狠斬下！

鏘！鏘！

火星四濺！束縛著槿荷手腳的粗大鐵鏈應聲而斷！

失去支撐的槿荷，如同斷翅的鳥兒般墜落。

沒有預想中砸在冰冷地面的劇痛。

一只沾滿血污卻異常滾燙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接住了她，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鐵銹和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卻奇異地帶來一種穿透骨髓的安全感。

這是她墜入地獄以來，唯一感受到的溫暖。

槿荷殘存的意識模糊地感覺到，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在了她冰冷的額頭上。

“別怕…”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一種近乎碎裂的溫柔，“我來了…我帶你出去…”

然而，地牢外，如同潮水般的腳步聲和喊殺聲已經洶涌而至！

“走啊！將軍！快帶公主走！”僅存的幾名跟隨澹臺焱殺進來的親衛，渾身浴血地堵在甬道入口，用身體和生命阻擋著如潮的敵人，發出絕望的嘶吼。

每一次兵刃交擊，都伴隨著血肉被撕裂的悶響和瀕死的慘叫。

澹臺焱抱著槿荷的手臂猛地收緊！

他深深看了一眼懷中氣息奄奄的人兒，那雙燃燒著滔天怒火的眼眸深處，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刻骨的眷戀。

“活下去！”他用盡全身力氣，在她耳邊嘶吼出這三個字，如同烙印！

下一刻，他猛地將她推向身后墻壁上一處不起眼的暗門！

槿荷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身體不受控制地撞向墻壁。

那看似堅固的石壁竟向內翻轉，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漆黑甬道！

就在她身體沒入黑暗的剎那，她下意識地回頭！

只一眼！

那一眼，成了她永生永世無法掙脫的夢魘！

狹窄的暗門縫隙外，是修羅屠場！

澹臺焱高大的身軀如同磐石般堵在暗門前，獨自面對著蜂擁而至的敵人！

他手中的重劍早已卷刃，卻依舊揮舞出死亡的弧線！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擊打芭蕉！

數十支…淬毒的弩箭如同嗜血的毒蛇，狠狠貫穿了他的胸腹、！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那些恐怖的創口中狂涌而出，瞬間將他染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血人！

可他依舊沒有倒下！

他的眼神，始終死死盯著暗門的方向，穿過那道狹窄的縫隙，與槿荷絕望的目光遙遙相對！

“走——！！！”

他用盡最后一絲生命，發出震碎靈魂的咆哮！

下一秒，那具如同戰神般屹立不倒的高大身軀，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

重劍脫手，當啷一聲砸落地面。他雙膝重重跪倒在血泊之中，濺起大片粘稠的血花。

最后，那不屈的頭顱，也終于緩緩垂下，砸在冰冷污穢的地面上。

世界，在他倒下的瞬間，失去了最后的光。

“不——！！！”槿荷的靈魂在黑暗中發出撕裂般的尖叫！

縫隙外，慕容佐得意忘形的狂笑和云燕刺耳的嬌嗔，如同地獄的魔音，穿透暗門，狠狠扎進她的耳朵，扎進她破碎的心臟！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無邊的恨意與悔意如同滔天巨浪，瞬間淹沒了她最后的意識，將她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淵，“血債血償！定叫爾等…萬劫不復！！！”

……

“公主！公主殿下！您醒醒！快醒醒！”

遙遠而模糊的呼喚，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帶著真切的焦急，一遍遍撞擊著槿荷混亂的意識。

“啊！”槿荷猛地驚坐而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

刺目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瞇起眼睛，視線一片模糊。

沒有腐臭，沒有血腥。

只有清雅的百合熏香，絲絲縷縷地縈繞在鼻端。

身下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觸感，指尖傳來的是光滑細膩的云錦緞面，上面繁復精致的牡丹纏枝暗紋清晰可辨。

她茫然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白皙，纖細，十指如蔥管般勻稱，指甲泛著健康的粉色光澤。

沒有血污，沒有潰爛，更沒有深可見骨的傷痕！

她猛地抬頭，環顧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無比熟悉奢華而雅致的景象。

流光溢彩的鮫綃紗帳從高高的金絲楠木拔步床頂垂落，帳簾用金鉤挽起，露出帳外精致的雕花窗欞。

窗外，陽光明媚，幾株開得正盛的玉蘭花枝探入眼簾。

紫檀木的梳妝臺上，鑲嵌著碩大的菱花銅鏡，旁邊擺放著鑲嵌各色寶石的妝奩……

這里是她的芙蕖殿！

是她未出閣前，在宮中的寢殿！

“公主殿下，您可算醒了！”一個穿著鵝黃色宮裝的圓臉小宮女撲到床邊，臉上滿是真切的擔憂，正是她前世最忠心的貼身大宮女采薇。

“您嚇死奴婢了！從昨夜開始就一直高熱囈語，方才更是渾身發抖，一直在喊‘不要’、‘澹臺將軍’…”采薇的聲音帶著哭腔，用溫熱的濕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額頭的冷汗。

澹臺將軍！

這四個字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槿荷混沌的腦海之中！

所有的記憶碎片，前世的滔天恨意，錐心刺骨的痛苦，還有那個男人最后倒下的身影…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澎湃地沖垮了所有的屏障！

她一把推開采薇的手，幾乎是跌撞著撲向梳妝臺！

銅鏡光潔如水，清晰地映照出她的容顏。

鏡中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瓊鼻櫻唇，肌膚勝雪。

雖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和驚魂未定的惶惑，卻難掩那傾國傾城的絕世風華。

那眉眼間的稚嫩和未經世事的清澈，正是她…及笄之年時的模樣！

足以顛覆一切的狂喜，足以焚盡一切的滔天恨意！如同巖漿般瞬間噴發，同時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回來了！

回到了十五歲！回到了悲劇尚未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的起點！

前世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慕容佐和云燕惡毒的嘴臉、澹臺焱轟然倒下的身影、國破家亡時沖天的火光和遍地的尸骸…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指甲，深深掐入她柔嫩的掌心！

嬌弱的籠中金絲雀已死！

浴火歸來的，是誓要焚盡一切仇寇的復仇凰鳥！

槿荷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那雙眸子里，是淬了萬年寒冰的森冷！

“采薇，”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沙啞，泄露了剛剛經歷的靈魂風暴，“今日…是何年何月？”

采薇被她問得一怔，下意識地回道：“回公主，是永安十六年，三月初八。”

永安十六年，三月初八！

槿荷的心臟再次狠狠一縮！

三天后！就是皇家春獵！

也是她前世命運的轉折點！

在那場春獵上，她第一次“偶遇”了那個風度翩翩的慕容佐，被他刻意營造的“英雄救美”所“驚艷”，從此芳心錯付，一步步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一絲帶著血腥味的弧度，緩緩在槿荷絕美的唇邊綻開，如同地獄紅蓮悄然綻放。

慕容佐？

云燕？

還有那老謀深算的國師慕容辰？

以及…那個為她燃盡生命最后一絲火焰的男人……澹臺焱。

很好。

都還在。

這一世，所有的棋局，由她執子！

所有的血債，必將百倍償還！

這岱朝的錦繡山河和那奮不顧身的人兒都由她親自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