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言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蘇大志的心上。

他看著癱軟在地上，渾身濕透，眼神卻亮得嚇人的侄女，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個丫頭，是真的敢死！

而且，她還選擇在全村人的面前，用最慘烈的方式去死。

他完全可以想見，一旦蘇輕言真的死在這里，他蘇大志會落得一個什么樣的下場。侵占兄長遺產，虐待孤兒，逼死親侄女……這些罪名，任何一條都足以讓他身敗名裂，被村里人戳著脊梁骨罵上一輩子。他的兒子蘇寶柱以后別想科考，女兒蘇巧巧也別想嫁個好人家。

這個代價，他付不起！

“你……你胡說些什么！”蘇大志的聲音因為心虛而發顫，他強作鎮定地對周圍的鄰居解釋道，“我……我只是想教訓教訓她，誰知道她性子這么烈……”

“教訓？”蘇輕言又咳出幾口水，虛弱地冷笑起來，目光掃過圍觀的眾人，“各位叔伯嬸娘，你們都看到了。我只是不愿意再像牛馬一樣被他們使喚，我叔叔就要對我動手。我不過是想活得像個人，他們卻想讓我死。”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充滿了悲愴和控訴。

圍觀的村民們本就心存同情，此刻更是義憤填膺。

“蘇大志，你也太不是東西了！輕言她爹娘尸骨未寒，你就這么欺負他們的孩子！”

“就是！人家丫頭都被退婚了，夠可憐的了，你還逼她！還有沒有點人心！”

“把人家姐弟倆趕出去算了！讓他們自己過！總比在你家受氣強！”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這么一嗓子，立刻得到了許多人的附和。

蘇大志和劉氏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把他們趕出去？這怎么行！

趕走了這兩個小拖油瓶，誰來干活？誰來當他們的出氣筒？更重要的是，要是讓他們分家另過，那這房子和田地，豈不是要名正言順地還給他們？

劉氏第一個不答應，她叉著腰尖叫道：“憑什么讓他們出去！他們是我蘇家的人，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就得聽我們的！分家？想都別想！”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更是激起了民憤。

村里輩分最長的三爺爺拄著拐杖，重重地在地上頓了一下，怒喝道：“劉氏！你還要不要臉！這房子田地是誰家的，你心里沒數嗎？你們一家子白吃白住在這里三年，還好意思說是你家的？”

三爺爺在村里德高望重，他一發話，劉氏頓時不敢再撒潑了，只能恨恨地瞪著蘇輕言，眼神像是要吃了她。

蘇輕言知道，火候到了。

她掙扎著，在弟弟蘇輕安的攙扶下，勉強站直了身體。冰冷的井水讓她渾身發抖，后腦的傷口還在一陣陣地刺痛，但她的頭腦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看著蘇大志，一字一頓地說道：“叔叔，嬸嬸。既然你們容不下我們姐弟，我們也不想再賴在這里礙你們的眼。”

蘇大志心里一喜，以為她要服軟，正想順著臺階下。

卻聽蘇輕言繼續說道：“我們分家吧。”

這三個字，讓蘇大志剛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為什么不行？”蘇輕言逼視著他，眼神銳利如刀，“按照大夏律法，父母亡故，子女可由宗族長輩代管家產至成年。我今年已滿十六，早已及笄，有權自己當家做主。弟弟尚幼，由我這個長姐撫養，天經地義。我們分家，合情、合理、合法！”

她穿越前為了研究古代美食，曾翻閱過大量歷史典籍，對這些基本的宗族律法了如指掌。此刻信手拈來，直接把蘇大志砸得暈頭轉向。

他一個斗大的字不識一筐的鄉野村夫，哪里懂什么大夏律法。但他看蘇輕言說得頭頭是道，氣勢十足，心里已經信了七八分。

“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分什么家！傳出去讓人笑話！”蘇大志還在做最后的掙扎。

“是分家讓人笑話，還是逼死侄女更讓人笑話？”蘇輕言毫不留情地反問。

蘇大志被噎得啞口無言。

“好！分家就分家！”一直沉默的劉氏突然尖聲叫道，她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既然要分家，那這三年的養育之恩，你們總得還吧！還有給你弟弟治病的錢，你總不能賴賬吧！把這些都還清了，你們就滾！”

她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讓蘇輕言凈身出戶。

周圍的鄰居都聽不下去了，紛紛指責劉氏太過刻薄。

蘇輕言卻笑了。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好。”她平靜地吐出一個字，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看著劉氏，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和嘲諷：“嬸嬸說得對。親兄弟，明算賬。那我們就來好好算一算。”

她轉向眾人，朗聲說道：“各位叔伯鄉親，今天就請大家做個見證。”

“我爹娘留下的二十兩撫恤銀，算作我們姐弟這三年的吃穿用度，從此兩清，我不追究剩余銀兩的去向，你們也別再提養育之恩。”

“我爹娘留下的五畝上等水田，作為抵債，全數歸你們所有。從此以后，我弟弟蘇輕安若有任何病痛，都與你們無關，他就算病死，也絕不再登你們蘇家的門！”

“而我，”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三間青磚大瓦房，眼中沒有絲毫留戀，只有決絕，“只求叔叔嬸嬸，看在爹娘與你們是親兄弟的情分上，將這棟房子，留給我們姐弟二人，遮風擋雨。從此，我們兩家，一別兩寬，再無瓜葛！”

這番話一出，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被蘇輕言的決定震驚了。

五畝上好的水田啊！那可是一個農戶人家最值錢的家當，是能傳給子子孫孫的根！她竟然說不要就不要了？只為了換回這棟房子和徹底的自由？

蘇大志和劉氏也懵了，他們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狂喜和不敢置信。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他們原本最擔心的就是田產，房子雖然好，但總歸不能當飯吃。現在蘇輕言主動放棄田地，正中他們的下懷！

“此話當真？”蘇大志生怕她反悔，急切地問道。

“當著全村父老鄉親的面，絕無戲言。”蘇輕言斬釘截鐵地回答。

她當然知道田地的重要性。但她更知道，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脫離！是自由！

只要能徹底擺脫這兩個吸血鬼，她有無數種方法能賺回十個五畝地！如果繼續跟他們糾纏不清，只會被無休止地消耗，永無寧日。

用五畝地，換一個清凈的未來，這筆買賣，血賺！

“好！好！好！”蘇大志連說三個好字，激動得滿臉通紅。他立刻轉向三爺爺，大聲說道：“三叔，您都聽到了！這是她自己愿意的，可不是我們逼她的！您來做個見證，我們這就立字據！”

三爺爺看著蘇輕言，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和惋惜，但見她態度堅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嘆了口氣：“罷了，既然是你自己的決定，那就這么辦吧。”

很快，村里的文書被請了過來，當著眾人的面，白紙黑字寫下了分家文書。

蘇輕言看著蘇大志和劉氏迫不及待地在上面按下鮮紅的手印，心中一片冰冷。

她沒有絲毫猶豫，也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當她的指印落下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身上某種無形的枷鎖，應聲而碎。

原主的所有不甘、懦弱、悲傷，都隨著這個手印，徹底煙消云散。

從今往后，她只是蘇輕言。

為自己而活的，蘇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