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香臉色一僵：“你……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去武裝部問問就知道?！?

王秀芝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另外，她從帆布包里抽出那張已經被陳志強撕壞的婚書，在眾人眼前晃了晃，

“這婚書是陳家托媒人送來的，說只要我答應不上大學，就娶我當媳婦?！?

人群炸開了鍋。幾十雙眼睛盯著那張被撕得歪歪扭扭的婚書，指指點點聲像潮水似的涌過來。

“是紅綢包著的那種正規婚書??！”

“看著是陳家先提的親……”

“自己送的婚書，現在反倒來鬧？”

馬蘭香的臉瞬間漲成紫茄子色，撲過來想搶婚書：“你胡說八道什么！快把這爛紙給我！”

王秀芝早有防備，往后一跳躲開了。她抬手展示婚書上模糊的日期章：“這兒還有公社革委會的蓋章，去年冬天就送來的東西，現在反倒說是我搶人前程？”

“你……”

馬蘭香氣得渾身發抖，突然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嚎啕大哭，“哎喲喂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兒子為了給她讓名額連部隊都沒去成，現在人家考上大學就翻臉不認人啊！”

這種撒潑打滾的伎倆在村里可是殺手锏。幾個老大娘立刻圍過去勸，七嘴八舌開始數落王秀芝：“丫頭片子咋能這樣？人心都是肉長的，人家為你連前程都不要了，你就該好好跟人家過日子，女人家讀那么多書有啥用，最終還不是要嫁人……”

王秀芝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她就是這樣被道德綁架的一一全村人都夸她賢惠，說她顧全大局，說她嫁給陳志強是天經地義。

可結果呢？她伺候陳家老小二十年，累出一身病，臨死前還聽見陳志強抱著蘇麗娟的照片哭：“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你，要不是王秀芝那個女人……”

“誰說我不嫁人？”

王秀芝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全場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夕陽的金光灑在她沾滿塵土的粗布襯衫上，卻像給她鍍了層金邊。

王秀芝扯下書包帶，把帆布包重重摔在馬蘭香面前的地上，搪瓷缸子從包里滾出來，砸在碎石路上當啷響。

“想讓我嫁給你兒子？”

她盯著馬蘭香，一字一頓說，“行啊?！?

馬蘭香哭聲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像銅鈴，周圍議論聲也突然停了。

王秀芝彎腰撿起地上半塊磚頭，就是剛才她跑過路口時踢飛的那塊。

粗糙的磚面帶著泥土和體溫的熱度，硌得手心發疼。

“陳家想娶我當媳婦，可以?！?

她提高了音量，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上傳得老遠，“按規矩來，八抬大轎，三媒六聘，公社開證明，彩禮一分都不能少?！?

她把染著紅印泥的錄取通知書掏出來，在馬蘭香眼前晃了晃：“省師范學院中文系錄取通知書，422分，縣排名第七?！?

馬蘭香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王秀芝往前走了兩步，離馬蘭香更近了些，幾乎能聞到她頭發上廉價桂花油的味道：“你讓你兒子明天就帶著彩禮來提親，少一分錢都不行。”

她把手里的半塊磚頭狠狠砸在馬蘭香腳邊的地上，砰的一聲悶響，碎石子濺起來，嚇得老太婆往后縮。

“另外告訴陳志強……”

王秀芝的聲音冷得像冰，“想娶我，就得拿出誠意。那所謂的‘為愛放棄前程’的鬼話，騙騙三歲孩子還差不多?！?

磚頭砸出的小坑里，幾粒石子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王秀芝挺直脊梁轉身，把錄取通知書揣回懷里，感覺那燙金的‘省師范學院’五個字正透過布料烙在她心口上。

這是她用兩輩子換來的機會，誰也別想再搶走。

身后突然傳來嘈雜聲。陳志強像陣風似的從人群里擠進來，頭發亂得像雞窩，嶄新的的確良襯衫被扯得變了形，臉上還帶著淚痕，一看就是剛哭過。

他一把抓住王秀芝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指關節都泛白了。

“秀芝！你聽我解釋！”陳志強眼眶通紅，呼吸急促，“我娘她不是那個意思……”

王秀芝聞到他身上陌生的雪花膏味道。這味道讓她反胃，前世蘇麗娟最喜歡這種帶著甜味的廉價香氣。

她反手甩開他的手。“陳志強，”

王秀芝盯著他胸口那個亮晶晶的‘蝴蝶胸針’，王秀芝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是蘇麗娟送你的吧？”

陳志強臉‘唰’地白了，捏著衣角囁嚅：“我……我沒有……”話沒說完，供銷社門口突然傳來自行車鈴鐺響，蘇麗娟穿著花襯衫跑過來，

銀鐲子晃得叮當響：“志強哥！咱媽讓我給你送雞蛋！”

她看見王秀芝懷里的通知書，眼睛立刻紅了，沖上來就拽王秀芝胳膊：“你把通知書還我！那本來就該是志強哥的！”

王秀芝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后腰撞在公告欄的鐵皮上，疼得倒抽涼氣。

陳志強趕緊去拉蘇麗娟，三人頓時扭作一團，扯得王秀芝的書包帶都松了線，露出里面半塊干硬的玉米面餅子。

這是今早娘硬塞給她當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