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什么？”蘇國梁眼睛瞪得像銅鈴，“她一個農村丫頭，拿張破紙就敢污蔑干部子女？我看就是故意搗亂！”

他轉向門口，“保衛科！把這個搗亂分子……”

“等等！”

王秀芝往前一步，正好擋在蘇國梁面前。她比蘇國梁矮一個頭，卻挺直了脊梁，眼睛都沒眨一下。

蘇國梁身上那股子官僚氣讓她想起前世無數次被大隊書記欺壓的場景。

那時候的她只會默默忍受，現在，她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干部服的男人，只想把他們這些蛀蟲一個個揪出來。

“蘇副局長，”

王秀芝舉著手里的信封，“這里面就是錄取通知書原件，上面寫的錄取人是誰，拆開看看就知道了。您是領導，總不會連核對事實都不敢吧？”

蘇國梁的臉色更加難看，嘴角的肌肉抽搐著。

王主任見狀，趕緊打圓場：“蘇副局長，要不就拆開看看？這樣也能還蘇小姐一個清白不是？”

辦公室里靜得能聽見窗外的蟬鳴。

張翠芬突然沖向辦公桌，一把搶過那個牛皮紙信封，死死攥在手里：“不行！這是我女兒的私人信件，誰也不能動！”

這反應看著就心虛。王秀芝冷笑一聲，剛要說話，突然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陳志強不知什么時候跟進來了，此刻正站在門口，額頭上全是汗，膝蓋處的褲子磨破了，滲出血珠。

“秀芝！”

他沖過來想抓她胳膊，“你別鬧了，跟我回家去！”

王秀芝側身躲開，他抓了個空。

蘇國梁看見陳志強，眉頭皺得更緊：“陳志強？你怎么也在這兒？”

陳志強顧不上回答，又要去拉王秀芝。

“秀芝，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有誤會……”

“誤會？”

王秀芝猛地甩開他的手，力氣大得讓自己都驚訝，“把我的錄取通知書偷梁換柱給別人，也是誤會？”

“不是偷換！”

陳志強急得臉通紅，突然拔高了音量，“是蘇麗娟她爸答應給我安排工作！說只要你放棄上大學，就讓我進縣委當干事……”

話沒說完，蘇國梁一巴掌扇在陳志強臉上：“你胡說什么！”

清脆的巴掌聲在辦公室回蕩。陳志強捂著臉，半邊臉瞬間紅起來，嘴角滲出血絲。

他也顧不上疼，只是死死盯著王秀芝，眼神里有委屈，有憤怒，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我沒胡說！”

陳志強突然掙開，像頭被逼急的野獸，“是你說的！只要拿到王秀芝的錄取通知書，就讓我轉正！還說等蘇麗娟大學畢業了，就讓我們結婚！”

“啪！”

蘇國梁又是一巴掌，聲音比剛才更響。

陳志強被打得偏過頭去，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現在想殺人滅口？晚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紙，“我早留了后手，你跟招生辦主任的來往信件，還有改志愿的記錄，我這里全都有復印件！”

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蘇國梁的臉白得像紙，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手里的黑皮筆記本啪嗒掉在地上。

張翠芬手里的折扇掉在地上，扇面散開像只斷了翅膀的蝴蝶。

王主任扶了扶眼鏡，喉結上下動了動。

王秀芝站在原地沒動，只是冷眼旁觀。

這就是她用一輩子換來的真相？就為了這么個破工作，為了能娶那個女人，陳志強就敢偷天換日，毀了她的人生？

前世那個下雪天，她發高燒躺在床上，陳志強端來碗紅糖水，摸著她的頭說：“秀芝，你放心，等孩子們大了我就帶你去醫院好好查查。”

現在看來，那時候他心里想的，大概是等她死了好名正言順和蘇麗娟雙宿雙飛。

“王主任，”

王秀芝撿起地上的錄取通知書信封，指尖冰涼，“現在可以拆開看看了吧？”

王主任點點頭，接過信封時手在發抖。他從筆筒里抽出拆信刀，小心地劃開封口。

信紙被抽出來的瞬間，藍黑色的鋼筆字跡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王秀芝同志……”

王主任念到這里頓了頓，抬眼看向王秀芝，眼神復雜，“您被我校中文系錄取，請于九月一日持本通知書到校報到……”

“不可能！”

張翠芬尖叫著撲過來，搶過通知書就往桌上拍，“這是假的！肯定是偽造的！”她的指甲在紙面上來回刮擦，像是要把‘王秀芝’三個字摳掉。

“夠了！”

王主任突然厲聲道，“夠了！”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疊件，摔在桌上：“從省里傳來的原始錄取名單，王秀芝，女，422分，縣排名第三，穩穩當當考上的省師范學院中文系！”

他指著文件上鮮紅的印章，“這是省招辦的章，你要不要也摳掉？”

蘇國梁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抓著頭發，發出嗚嗚的哭聲，像頭被困住的野獸。

張翠芬呆站著，眼神空洞。陳志強靠在墻上，嘴角的血跡混著口水，看著王秀芝，眼神復雜。

王秀芝拿起那份屬于她的錄取通知書，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名字。

這感覺很奇妙，紙張順滑，墨跡清晰，就像她本該擁有的人生，此刻真正實地握在手里。

辦公室門突然被撞開，幾個穿著制服的公安沖進來，手里的手銬在日光燈下閃著冷光。

帶頭的是個國字臉男人，亮出逮捕證：“蘇國梁，張翠芬，有人舉報你們涉嫌高考舞弊，跟我們走一趟！”

蘇國梁雙腿一軟癱在地上。張翠芬尖叫著想朝王秀芝撲過來，被公安攔住。

夫妻兩人被反扭著胳膊帶走，張翠芬的哭喊罵聲順著走廊越傳越遠。

辦公室里只剩下王主任、王秀芝和靠著墻的陳志強。蟬鳴聲再次清晰起來，混著窗外隱約傳來的蟬叫，吵得人腦仁疼。

王主任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印泥和公章，翻開桌上的文件：“王同志，委屈你了。我們會立刻聯系省師范學院，重新核對你的檔案信息，確保你按時報到。”

王秀芝點點頭，把錄取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那份屬于她的人生，終于回到了手里。

陳志強不知什么時候走到她身后，身上的樟腦丸味道混著血腥味飄過來。

“秀芝。”

他聲音沙啞，像是嗓子里堵著棉花。

王秀芝沒回頭。

“我知道，我不是人。”陳志強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不該騙你，不該害你。但我……”

“閉嘴。”

王秀芝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你做這些事，到底是為了啥，跟我沒關系。咱倆從今天起，一刀兩斷，再沒關系。”

她往門口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前世的灰燼上。

那些被欺騙的歲月，被竊取的人生，被浪費的青春，現在終于有了一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