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精細(xì)的刀功

我出院這天，已然差不多接受了姚文是我丈夫這個事實。

“其實你真不用陪我，你主持的‘文鰩魚項目’不是正處在關(guān)鍵節(jié)點嗎？”我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滿是過意不去。

“研究哪有人重要？”他答得流暢自然，順勢就想去握我的手。肌膚相觸的前一秒，我的手臂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猛地彈開了。

“你還不肯原諒我嗎？”他眼中那抹失落計算得恰到好處，快得幾乎捕捉不到。

“不，不是的，給我點時間……”我倉促別開臉，避開那過分“真誠”的凝視。

完美，太完美了。完美的溫柔，完美的體貼，完美的悔意，連體溫都似恒定在37.5℃。這種無懈可擊的完美，像一層密不透風(fēng)的油膜糊住我的口鼻，帶來無聲的窒息感。

回到我們兩人的小家，屋里整潔又溫馨。他殷勤地將我安置在沙發(fā)。

“安心養(yǎng)病，我去給你做頓好吃的！”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一心撲在研究上的大男人呢，沒想到你還會做飯？”回到熟悉的環(huán)境，緊繃的神經(jīng)下意識松弛了一瞬，這話脫口而出。

隨即，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足足三秒。

“哈！那是我太忙，懶得展示。你就瞧好吧！”

我蜷縮在沙發(fā)上，目光追隨著廚房里那個忙碌的身影。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多余，切菜聲穩(wěn)定得如同節(jié)拍器。沒一會兒，四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上了餐桌

家庭的美妙之處？或許吧。

看著那盤晶瑩剔透、薄如蟬翼的藕片，我眼前確實一亮，只是那是被冰冷的、非人的精確所震撼的光芒。

“怎么樣？你看我這刀功……”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炫耀。

“嗯，味道…還不錯，”我夾起一片藕，聲音努力維持平穩(wěn)，“這藕片切得倒是…均勻得驚人。”

它安靜地躺在我的筷尖，每一片的厚度都像是用激光校準(zhǔn)過，邊緣平直銳利，弧度分毫不差。這根本不是廚房刀工的產(chǎn)物，更像是精密車床下批量產(chǎn)出的冰冷零件，透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工業(yè)化的規(guī)整。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頭頂。

“嘿。怎么樣？開眼界了吧？”他微微歪頭，臉上是程式化的得意。

我死死掐住掌心，用盡全力才讓嘴角僵硬地向上扯出一個弧度，迎合地點了點頭。

美味的飯菜堵在喉嚨里難以下咽。我所有的感官都在尖叫著同一個詞——

非人！

直到冰冷的水流沖刷過身體，直到氤氳的水汽模糊了視線，直到我凝望鏡中那個蒼白驚恐的自己，直到那個血淚般淋漓的“逃——”字猙獰地浮現(xiàn)在鏡面之上……

所有被強行壓下的驚濤駭浪，所有對“完美藕片”那非人精確度的恐懼，才如同被按下了啟動鍵，轟然在腦海中炸響！

恐懼的本能讓我猛地回頭！

洗手間門口，光線昏暗的角落里，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人影。

他抬起手，那只手同樣濕淋淋的，皮膚被泡得發(fā)白發(fā)皺，顫抖著指向門外。

他的嘴唇翕動著，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像是喉嚨被砂紙磨過，又像是從深水里艱難地擠出最后一點空氣：

“那東西…在吃掉…我的記憶…”

那張臉……那張臉……

“啊——！”

一聲失控的尖叫終于沖破喉嚨的封鎖。

我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和巨大的恐懼，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