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墨淵齋光潔的黑曜石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驅散了昨夜殘留的肅殺陰霾,卻驅不散空氣中無形的凝重。
云傾月踏入書房時,蕭燼正負手立于巨大的輿圖前。他換上了一身玄色繡金蟒的常服,身姿挺拔,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有眉宇間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色。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云傾月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的云錦襦裙,外罩月白輕紗半臂,墨發挽了個簡單的流云髻,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洗去昨夜的狼狽與易容,露出那張清麗絕倫、足以令日月失色的容顏,肌膚在晨光下瑩白如玉,眼眸清澈沉靜,如同雨后的寒潭。
饒是蕭燼心志堅定,此刻乍見她的真容,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滯。那份在鬼市被掩蓋的、驚心動魄的美,此刻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帶著一種清冷疏離卻又極具侵略性的震撼力。他迅速收斂心神,目光恢復了慣常的深邃無波。
“王爺。”云傾月微微屈膝行禮,聲音清凌凌的,如同碎玉。
“坐。”蕭燼指了指書案旁新設的一張紫檀木圈椅,自己則走到主位坐下。
云傾月依言坐下,姿態從容。青鸞奉上香茗后便安靜退下,書房內只剩下兩人。
“昨夜之事,受驚了。”蕭燼開門見山,語氣平淡,聽不出是客套還是真心。
“有驚無險,謝王爺及時援手。”云傾月應對得體,目光坦然地看著他。
蕭燼端起茶盞,指腹摩挲著溫潤的瓷壁,目光卻銳利如刀,直視云傾月:“本王想知道,你對南疆蠱毒,究竟了解多少?昨夜你所言‘尸腐草’、‘蝕心蠱’特性,以及那蠱引煉制之法,絕非尋常醫者毒師所能知曉。你師承何人?”
終于問到這個了。云傾月心中了然。昨夜她展現出的能力,已遠超“略懂一二”的范疇,必然引起蕭燼更深的探究。
她神色不變,迎上蕭燼審視的目光,聲音平靜無波:“王爺明鑒。我并無師承。這些知識,一部分源自幼時生母留下的一些殘缺古籍筆記,她似乎對南疆異術有所涉獵。另一部分,”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坦誠,“是在被活埋于亂葬崗,掙扎求生時,無意間闖入一處荒廢的古墓穴,在墓穴壁畫和陪葬的幾卷獸皮卷上所得。那些記載晦澀殘缺,我只強記于心,后來結合自身…對藥理的感悟,才略通一二。”
這個解釋半真半假。生母可能留下古籍是虛,亂葬崗古墓得傳承是實(空間戒指里的現代毒醫知識庫被她包裝成了古墓傳承),自身感悟更是真(現代知識融合)。她眼神清澈坦然,毫無躲閃,讓人很難質疑。
蕭燼靜靜聽著,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看不出信或不信。他并未追問古墓細節,反而話鋒一轉:“依你之見,昨夜刺客背后的‘鬼婆婆’,其最終目的為何?僅為操控本王?”
云傾月沉吟片刻,條理清晰地分析道:“噬心蠱引已現,對方目的自然是操控王爺。但昨夜刺殺,目標明確是我。這有兩種可能:其一,我撞破了他們收集藥渣的關鍵環節,又識破了蠱引,對他們計劃構成巨大威脅,必須除之而后快。其二,操控王爺或許并非終極目的,而是達成某個更大圖謀的手段。我的存在,可能阻礙了那個更大的圖謀。”
她端起茶盞,輕輕撥弄著浮沫,繼續道:“昨夜刺客身上那個模糊的印記,風格詭譎,似與南疆古老邪教有關。若真如此,其圖謀恐怕就不僅僅是朝堂權柄那么簡單了。南疆秘術,多涉及獻祭、長生、或召喚某種禁忌力量……這些,往往需要龐大的資源、特定的地點、甚至…身負特殊血脈或命格之人作為祭品或媒介。”
她的話點到即止,但蕭燼何等敏銳,瞬間便抓住了關鍵。特殊血脈或命格……他體內的神秘詛咒/血脈!難道這才是對方真正的目標?利用噬心蠱操控他,最終是為了他這個人?!
這個念頭讓蕭燼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
“你懷疑,他們的目標,是本王本身?”蕭燼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冽。
“只是推測。”云傾月放下茶盞,目光清澈而冷靜,“線索太少,無法斷言。但王爺身負奇毒(她巧妙地將詛咒稱為奇毒),又位高權重,是極好的目標。當務之急,是雙管齊下。”
“哦?如何雙管齊下?”蕭燼身體微微前傾,顯然對她的提議產生了興趣。
“其一,外查。”云傾月道,“繼續深挖‘鬼婆婆’線索,尤其是南疆方向,以及那個印記的來源。昨夜我撒出的‘醉朦朧’雖未留下活口,但其中一名刺客吸入較多,若‘夜梟’在尸體上發現其指甲縫、發絲或貼身衣物內殘留有特殊追蹤藥粉,或許能反向追索其巢穴。另外,鬼市那條線不能斷,那攤主和灰斗篷雖消失,但其貨物來源,或許有跡可循。”
“其二,內固。”她看向蕭燼,眼神認真,“王爺體內的‘九幽鎮魂引’雖能壓制蝕骨纏心之毒,但藥渣被利用,已成隱患。我可嘗試調整藥方,加入幾味干擾蠱引感應的輔藥,或煉制一種能混淆脈象、干擾蠱蟲定位的丹藥。雖不能根除隱患,但可增加對方施術的難度和風險,為我們爭取時間。同時,”她頓了頓,“王爺自身,也需更加留意飲食、熏香、甚至…貼身之物。”
云傾月的分析條理清晰,對策務實且極具針對性,展現出的不僅是毒蠱知識,更有一種洞悉全局、運籌帷幄的智慧。蕭燼看著她沉靜而絕美的側臉,聽著她清冷悅耳的聲音條分縷析,心中那點因她來歷不明的疑慮,竟奇異地被一種更強烈的欣賞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所取代。
“好。”蕭燼緩緩吐出一個字,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激賞,“就依你之言。藥方調整與混淆丹藥,由你全權負責,所需藥材,無論多珍貴,只管開口。王府內務,本王會親自梳理。”
他站起身,走到云傾月面前,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但語氣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云傾月,本王的身家性命,如今,算是系于你一身了。”這話語,既是信任的重托,也隱含著更深層次的捆綁。
云傾月抬眸,對上他深邃如淵的目光。在那雙眼睛里,她看到了審視,看到了凝重,也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因她的能力而燃起的灼熱光芒。她微微頷首,聲音清越而堅定:
“傾月,定不負王爺所托。”
晨光透過窗欞,將兩人的身影拉長。墨淵齋內,無形的同盟,在這一刻,因共同的危機而變得更加緊密。而云傾月那傾世容顏上閃爍的智慧與沉靜,也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星辰,在蕭燼的心湖中,漾開了一圈圈難以平息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