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柜暗格中蜷縮的孩童阿寶，瘦骨嶙峋，驚恐如鹿。

云傾月手中鋼翎寒光未斂，卻已悄然垂落。

“鬼婆婆……她、她讓我找……找王爺的藥渣……”

孩童顫抖的供詞如冰錐，刺入暖玉閣午后的寧靜。

蕭燼踏入藥房時，正撞見云傾月半跪在地，指尖捻著一點暗紅藥渣。

她抬眸，眼底淬著寒芒：“南疆噬心蠱……王府的水，比我想的更深。”

鋼翎尖端垂落，懸在男孩驚恐睜大的眼睛上方一寸。那點寒芒映著他臉上縱橫交錯的灰塵淚痕，更顯無助。

“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男孩阿寶的聲音抖得不成調，整個人縮在暗格角落，恨不得嵌進墻壁里。他瘦得脫形，套在寬大的灰布仆役服里，像根隨時會被風吹折的蘆葦。

云傾月手中的鋼翎紋絲不動，眼神銳利如刀，在他臉上寸寸刮過：“你是誰？為何在此？”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冷意，壓得阿寶幾乎喘不過氣。

“我…我叫阿寶…是…是后廚燒火劈柴的…”阿寶牙齒咯咯打顫，眼淚涌得更兇，語無倫次，“我不是賊…真的不是…是…是鬼婆婆…她…她逼我的…”

“鬼婆婆？”云傾月捕捉到這個名字，鋼翎又逼近半分，“說清楚！她是誰？逼你做什么？”

冰冷的銳氣幾乎要刺破眼皮，阿寶嚇得魂飛魄散，閉著眼尖叫出來：“她…她讓我找…找王爺的藥渣！每次煎藥剩下的…都要找出來給她！她說…說不給就讓我弟弟…讓我弟弟生不如死！嗚……”他再也說不下去，抱著頭嚎啕大哭，瘦小的肩膀劇烈聳動，絕望的哭聲在安靜的藥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藥渣？

云傾月心念電轉。蕭燼的“九幽鎮魂引”霸道異常，每次服用后殘留的藥渣，若落到精通毒蠱之人手里，結合他的脈象，確實能推演出他體內蝕骨纏心之毒的部分特性，甚至找到針對性的克制或誘發之法！好陰毒的心思！

她目光如電，掃過暗格內狹窄的空間。阿寶蜷縮的腿邊，散落著幾片不起眼的、已經干涸發暗的藥渣碎片，還有一小塊用破布勉強包起來的、同樣沾著藥漬的殘渣。顯然，這孩子是趁人不備，偷偷溜進來藏匿于此，等著收集今日的藥渣。

她緩緩收回鋼翎，指尖捻起地上一點暗紅色的藥渣碎片。觸手微濕，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極其隱晦的腥甜氣息，混雜在濃重的藥味里。她湊近鼻尖，凝神細嗅，精神力絲絲縷縷纏繞其上。

就在此時，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藥房門口。

“何事喧嘩？”蕭燼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玄色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目光如冷電般掃過室內。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半跪在地的云傾月，以及她手中捻著的那點暗紅藥渣。她微微側著頭，專注凝神的側臉在從高窗落下的光柱里，美得驚心動魄，卻又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雪氣息。她似乎剛從某種極致的專注中抽離，抬眸望向他。

那一眼，讓蕭燼心頭微凜。

云傾月的眼底，不再是平日的清冷疏離，而是淬著一種足以凍結血液的寒芒，銳利如冰錐，直刺人心。那里面翻滾著洞察的冷光、凜冽的殺意，還有一絲……洞悉深淵后的凝重。

“王爺來得正好。”云傾月的聲音平靜無波，卻比她的眼神更冷，“看來王府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些，也更渾些。”

她緩緩站起身，指尖捻著那點暗紅藥渣，遞到蕭燼面前。陽光穿過她的指縫，那點殘渣如同凝固的污血。

“南疆‘噬心蠱’的引子。”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這幾個字，聲音不大，卻像重錘砸在寂靜的藥房里，“混在王爺的藥渣里。此蠱引無形無味，但遇‘九幽鎮魂引’中一味‘寒星草’藥力，便會析出這暗紅腥甜之物。此物本身無毒，卻是指引噬心母蠱定位宿主的信標。一旦母蠱入體，宿主便會逐漸心智迷失，淪為下蠱者操控的傀儡，最終……心脈枯竭而亡。”

蕭燼的瞳孔驟然收縮！周身溫和的氣息瞬間斂去，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寒威壓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整個藥房的溫度仿佛驟然降至冰點。他盯著那點暗紅藥渣，俊美無儔的臉上覆蓋了一層森冷的寒霜，眼底翻涌起駭人的風暴。

“噬心蠱……”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從九幽寒潭中撈出，帶著徹骨的殺意，“好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覺，滲透至此！”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縮在暗格里瑟瑟發抖、幾乎嚇暈過去的阿寶，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將人洞穿：“‘鬼婆婆’？說！”

阿寶被蕭燼身上那股恐怖的氣勢嚇得連哭都不會了，只剩下劇烈的抽搐和倒氣，臉色慘白如紙。

云傾月上前一步，恰好擋在了阿寶和蕭燼之間。她微微側身，看向蕭燼，語氣冷靜地提醒：“王爺息怒。他不過是個被利用的可憐棋子，所知有限。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鬼婆婆’，斷了這條線。”

蕭燼的目光從阿寶身上移開，落在云傾月沉靜的臉上。她眼底的寒芒未退，卻多了一分理智的清明。那股幾乎要失控的暴戾殺意，在她平靜的目光注視下，竟奇異地被壓制下去些許。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怒火，眼神依舊冰冷刺骨：“墨羽！”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墨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門口，氣息冷冽：“屬下在！”

“封鎖后廚，徹查所有仆役！一個時辰內，本王要知道‘鬼婆婆’的來歷！所有接觸過本王藥渣的人，全部拿下！”蕭燼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味道，“另外，把這孩子帶下去，單獨看押，好生照看，不許任何人接近！”他瞥了一眼還在抽噎的阿寶，“或許還有用。”

“是！”墨羽領命，動作迅捷無聲，上前小心地將嚇癱軟的阿寶從暗格里抱了出來。阿寶接觸到墨羽身上冰冷的氣息，又是一抖，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墨羽抱著阿寶迅速退下。藥房里只剩下蕭燼和云傾月兩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和濃重的藥味。

蕭燼的目光再次落回云傾月指尖那點暗紅上，眸色深沉如淵：“你如何識得此物？”南疆蠱毒詭秘莫測，噬心蠱更是秘傳，連王府供奉的毒師都未必能一眼認出。

云傾月將指尖的藥渣輕輕彈落在地，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肅殺。她抬眼，對上蕭燼探究的目光，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毫無溫度的弧度。

“王爺忘了？我是個毒醫。”她的聲音清凌凌的，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漠然，“毒蠱不分家。南疆那些手段，我恰巧……略懂一二。這蠱引的煉制，需要一種極陰之地的‘尸腐草’，混合處子心頭血培育的‘蝕心蠱’幼蟲分泌物，再輔以秘法煉制。那股特有的腥甜腐氣，尋常人聞不到，也分辨不出，但對我而言……如同黑夜里的螢火。”

她頓了頓，看著蕭燼越來越凝重的臉色，緩緩補充道：“對方心思縝密，手段隱蔽。若非我今日恰巧撞破這孩子在收集藥渣，又恰好對南疆蠱引有些了解，恐怕……王爺體內的母蠱被喚醒之時，便是禍起蕭墻之始。”

她的話，像淬了冰的針，扎進蕭燼的心底。暖玉閣午后的寧靜被徹底撕碎，陽光依舊明媚，卻再也驅不散這方寸之地彌漫的陰寒與殺機。王府的深潭之下，暗流洶涌，致命的獠牙，已然悄然抵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