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高三（11）班靠窗的玻璃，在課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粉筆灰的味道、淡淡的汗味和后排男生偷偷傳來的薯片香氣。講臺上，數學老師老張正唾沫橫飛地講解著立體幾何的空間向量關系，板書在黑板上畫得密密麻麻。

林楓（方可）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攤開的數學課本上。書頁上是熟悉的公式和圖形，圓錐曲線、空間坐標系、向量運算……這些知識對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二十多年前的高中生涯早已遠去，但刻在骨子里的邏輯思維和數學素養并未褪色。高三的課程難度，在他眼中如同兒戲。

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他（她）只是安靜地坐著，脊背挺直，目光平靜地隨著老張的講解移動，偶爾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個看似隨意的關鍵詞，姿態完美地扮演著一個認真聽講、努力跟上進度的“休學歸來”的插班生。

同桌江野的狀態則截然不同。

她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轉著筆，眉頭微蹙，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掙扎。老張講的每一個字她都聽見了，但那些“法向量”、“點積”、“空間角”的概念在她腦子里攪成一團漿糊。課本上的例題她看了又看，旁邊的解題步驟像天書一樣難以理解。她煩躁地抓了抓自己利落的短發，小麥色的臉頰因為焦急而微微泛紅。

“喂，小方同學……”江野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林楓（方可），壓低聲音，帶著求助的意味，“這個……這個法向量到底是個啥玩意兒？還有這個點積公式，怎么用啊？老張講太快了，我完全沒跟上……”

林楓（方可）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江野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困惑和挫敗，像只迷路的小狗。他（她）的目光掃過她攤開的課本，停留在那道讓她抓狂的例題上。

“法向量垂直于平面，”他（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有江野能聽見，語調平穩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點積為零，則向量平行于平面。”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無比，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刺破了江野腦中的混沌。

江野猛地睜大眼睛，如同醍醐灌頂！“哦！哦哦哦！”她差點叫出聲，連忙捂住嘴，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我懂了！原來是這樣！垂直就是點積為零！平行就是點積不為零？不對不對……”她興奮地小聲嘀咕，飛快地在草稿紙上演算起來。

林楓（方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講臺，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就在這時，講臺上的老張似乎注意到了后排的動靜，目光掃了過來。他清了清嗓子，推了推眼鏡：“江野同學，看你剛才挺投入的，來，這道題你上來做一下。”

老張點了點黑板上的一道立體幾何證明題。題目不算難，但需要靈活運用空間向量和線面關系。

江野臉上的興奮瞬間僵住，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她剛剛才弄懂一點基礎概念，這道題對她來說還是太難了！她求助般地看向林楓（方可），眼神里充滿了“完蛋了”的絕望。

林楓（方可）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黑板上的題目。思路在腦中瞬間成型，清晰無比。他（她）沒有看江野，只是嘴唇微動，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極其快速而清晰地吐出幾個關鍵步驟：

“取AB中點M，連接CM、DM。證CM⊥面ABC，DM⊥面ABD。面ABC與面ABD交于AB，故CM、DM均垂直于AB。故AB⊥面CMD……”

他的語速極快，信息量卻極大，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指向解題的核心。

江野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將林楓（方可）低聲提示的幾個關鍵點強行記在腦子里，然后深吸一口氣，在幾十道目光的注視下，硬著頭皮走上講臺。

拿起粉筆，她的手還有點抖。她努力回憶著林楓（方可）剛才的話，磕磕絆絆地在黑板上畫圖、連線、標注。思路雖然有些跳躍，步驟也略顯凌亂，但關鍵的輔助線（取中點M，連接CM、DM）和證明方向（證垂直）卻清晰地呈現出來！

“……所以，因為CM垂直于面ABC，DM垂直于面ABD，而面ABC和面ABD的交線是AB，所以CM和DM都垂直于AB……”江野一邊寫一邊小聲復述著，聲音越來越自信，“……然后……然后因為CM和DM都垂直于AB，而且它們相交于M點，所以AB就垂直于……垂直于它們倆所在的平面！對！AB垂直于平面CMD！所以AB就垂直于CD！因為CD在平面CMD里面！”

她寫完最后一個字，長長地舒了口氣，粉筆灰沾了一點在鼻尖上，她都沒注意。她有些忐忑地看向老張。

老張看著黑板上的證明過程，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步驟雖然不夠規范，書寫也潦草，但思路完全正確！而且最關鍵的那幾步輔助線和證明邏輯，抓得非常準！這完全不像平時那個數學只能勉強及格的江野能做出來的！

“嗯……”老張推了推眼鏡，點了點頭，“思路是對的，輔助線也取得很關鍵。就是書寫和表達還需要再規范一下。不錯，有進步！下去吧。”

江野如蒙大赦，臉上瞬間綻開燦爛的笑容，對著老張鞠了個躬：“謝謝老師！”然后像只歡快的小鹿一樣蹦跳著回到了座位。

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轉向林楓（方可），眼睛亮得驚人，壓低聲音興奮地說：“我的天！小方同學！你太神了！剛才要不是你，我死定了！你怎么懂那么多？你數學這么厲害的嗎？”

林楓（方可）依舊看著黑板，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江野卻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湊得更近，好奇心爆棚：“不對啊！你這么厲害，怎么會分到我們班？我們班可是出了名的……嗯……學習氛圍‘寬松’！”她眨眨眼，帶著點促狹的笑意，“難道你以前成績不好？休學是因為……呃，學習壓力太大？”她小心翼翼地猜測。

林楓（方可）握著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他（她）緩緩轉過頭，看向江野那雙充滿好奇和善意的眼睛。

“……不是。”他（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我……出過車禍。”

“車禍？”江野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充滿了震驚和擔憂，“嚴不嚴重啊？傷到哪里了？現在都好了嗎？”

“……頭部受傷。”林楓（方可）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昏迷了很久。醒來后……很多事情記不清了。學習……也忘了很多。”

這是溫心為他精心編織的背景故事的一部分——一場導致“失憶”和“學習能力暫時受損”的意外車禍。一個完美的、能解釋他（她）所有異常表現的借口。

“天哪……”江野倒吸一口涼氣，看著林楓（方可）平靜無波的臉，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完全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安靜、漂亮、甚至有點酷酷的新同桌，竟然經歷過這么可怕的事情！頭部受傷，昏迷，失憶……怪不得她總感覺方可身上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甚至帶著點疏離感。原來是這樣！

巨大的同情心瞬間淹沒了江野。她看著林楓（方可）白皙精致的側臉，想象著她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樣子，心里又酸又軟。

“對不起啊，小方同學……”江野的聲音一下子軟了下來，帶著濃濃的歉意和心疼，“我不知道……我不該亂問的。你……你現在頭還疼嗎？記憶恢復得怎么樣了？”

林楓（方可）微微搖頭：“……好多了。只是……有些東西，需要重新學。”他（她）的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方可”的茫然和努力。

“沒關系！沒關系！”江野立刻拍著胸脯，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保護欲，“忘了就重新學！怕什么！有我在呢！以后數學……呃，雖然我可能幫不上大忙，但我可以監督你！陪你一起學！有什么不懂的，我們一起問老師！我罩著你！”她豪氣干云地說著，眼神真誠而熱切。

林楓（方可）看著她。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江野小麥色的皮膚上，她明亮的眼睛里盛滿了毫不作偽的關切和熱情。那份純粹的善意和活力，像一股暖流，悄然滲透進他（她）冰冷而戒備的靈魂深處。

他（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

“……謝謝。”聲音依舊很輕，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溫度。

江野捕捉到了那個微小的弧度，眼睛瞬間彎成了月牙兒，開心地笑了：“謝什么！我們是同桌嘛！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林楓（方可）的肩膀，動作自然又親昵。

接下來的課，江野似乎格外有精神。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昏昏欲睡或者神游天外，而是努力地聽著講，雖然依舊聽得云里霧里，但時不時會湊過來小聲問林楓（方可）：“小方同學，這個是什么意思？”“這一步怎么來的？”

林楓（方可）依舊話不多，但每次都會用最簡潔、最精準的語言給出提示或解釋。江野則像一塊干渴的海綿，努力吸收著這些知識碎片，雖然理解得磕磕絆絆，但那份認真勁兒卻前所未有。

課間休息的鈴聲響起。

“走！小方同學！我們去小賣部！”江野一把拉起林楓（方可）的手腕，動作自然又充滿活力，“我請你喝熱可可！慶祝我們成為好朋友！”

林楓（方可）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帶得微微一晃。手腕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和江野身上散發出的蓬勃朝氣，讓他（她）有瞬間的僵硬。他（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但看著江野那張毫無心機、充滿陽光的笑臉，最終還是任由她拉著，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人聲鼎沸，充滿了課間的喧鬧。江野拉著林楓（方可）的手腕，靈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像一條活潑的小魚。她嘰嘰喳喳地說著班上的趣事，哪個老師最搞笑，哪個男生又在偷偷照鏡子，哪個女生換了新發型……

林楓（方可）被她拉著，被動地跟隨著。他（她）的目光掃過周圍嬉笑打鬧的學生們，看著他們臉上洋溢的青春活力，聽著江野清脆的笑聲在耳邊回蕩。手腕上那溫熱的觸感持續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陌生的暖意。

他（她）低頭，看著自己被江野緊緊拉著的手腕。少女的手指纖細卻有力，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一種久違的、幾乎被遺忘的感覺，如同沉睡的種子被春風喚醒，悄然在他（她）冰冷的心湖深處，漾開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漣漪。

那是一種……屬于“輕松”的感覺。

沒有爾虞我詐的商場博弈，沒有步步驚心的權力傾軋，沒有深埋心底的刻骨仇恨。只有身邊這個熱情似火的少女，拉著她奔向一杯熱可可的簡單快樂。

他（她）微微抬起頭，看向前方江野跳躍的背影。陽光勾勒出她充滿活力的輪廓，短發在風中飛揚。

或許……在這個名為“啟德高中”的舞臺上，扮演“方可”這個角色，并不全是冰冷和負擔？

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暖意，悄然融化在心底的堅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