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林楓（方可）站在穿衣鏡前，目光落在鏡中的倒影上。

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個穿著啟德高中標準制服的少女。深藍色西裝外套剪裁合體，勾勒出略顯單薄卻已初具曲線的肩背線條。內(nèi)搭的白色襯衫領(lǐng)口挺括，系著一條紅藍相間的斜紋領(lǐng)帶。同色的百褶裙下，是一雙包裹在黑色過膝襪中的纖細小腿，線條流暢，皮膚在晨光下透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白皙。

鏡中的少女有著一張極其精致的臉。烏黑柔順的長發(fā)被仔細梳理過，披散在肩后，幾縷碎發(fā)垂落額前，更襯得皮膚細膩光潔。眉毛細長而秀氣，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瞳仁是純粹的墨黑，此刻卻沉靜得如同深潭，沒有一絲屬于這個年紀少女應(yīng)有的靈動或羞澀，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靜。

林楓看著鏡中的“自己”。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襯衫領(lǐng)口，冰涼的布料觸感清晰傳來。他微微側(cè)身，鏡中的少女也隨之轉(zhuǎn)動，百褶裙擺輕輕晃動。這具身體年輕、充滿活力，皮膚緊致，肌肉線條流暢。他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平穩(wěn)地跳動，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帶著青春特有的輕盈感。

然而，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鏡中那張美麗卻毫無生氣的臉，那雙沉靜得近乎空洞的眼睛，都在無聲地宣告著一個殘酷的事實：這只是一副皮囊。一個他不得不寄居其中，精心操控的傀儡。這副青春靚麗的外表下，是一個被仇恨和野心灼燒的中年男人的靈魂。強烈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疏離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他深吸一口氣，鏡中的少女胸口也隨之微微起伏。壓下心底翻涌的情緒，他努力調(diào)動面部肌肉，試圖在鏡中那張臉上擠出一個屬于“方可”的、帶著點怯生生又隱含期待的淺笑。嘴角僵硬地向上牽起，眼尾卻依舊沉靜無波。那笑容顯得如此刻意而疏離。

“心兒，好了嗎？該出發(fā)了！”王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

林楓（方可）最后看了一眼鏡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決絕。他轉(zhuǎn)過身，臉上維持著那抹淺笑，聲音輕輕應(yīng)道：“……嗯，好了?！?

***

馨和苑小區(qū)門口，方愛國那輛黑色的帕薩特已經(jīng)停在路邊。王芳替女兒拉開車門，看著女兒坐進后座，動作輕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被安全帶壓住的領(lǐng)口，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和不舍。

“別緊張，心兒，”方愛國透過后視鏡看著女兒，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學(xué)校都安排好了，李校長打過招呼，班主任李老師人很好，會照顧你的?！?

“是啊，心兒，”王芳也坐進副駕駛，回頭安慰道，“有什么事就給爸媽打電話，啊？別怕?！?

林楓（方可）點點頭，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嗯……知道了?！?

車子平穩(wěn)地駛向啟德高中。一路上，方愛國和王芳絮絮叨叨地叮囑著各種注意事項，林楓（方可）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嗯”一聲回應(yīng)。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看著熟悉的街景飛速后退，最終被一片陌生的、充滿青春氣息的區(qū)域取代。

啟德高中到了。

校門口人聲鼎沸，充滿了屬于早晨的喧囂活力。穿著同樣深藍校服的學(xué)生們?nèi)宄扇海蜴倚Υ螋[，或步履匆匆，背著各式各樣的書包，臉上洋溢著或朝氣蓬勃、或睡眼惺忪的神情?？諝庵袕浡啻汉蔂柮傻臍庀?、早餐的香味和淡淡的油墨味。

方愛國的車緩緩?fù)Ｔ诰嚯x校門十幾米的路邊。車門打開，林楓（方可）走下車。

幾乎是瞬間，他就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

幾個正結(jié)伴走向校門的女生腳步慢了下來，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面孔。一個高個子男生抱著籃球，和同伴說笑著經(jīng)過，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也停頓了一下。不遠處，一個背著畫板的藝術(shù)生模樣的女孩，也投來探究的一瞥。

她太顯眼了。

不僅僅是那張在晨光下顯得格外白皙精致的臉，更因為她身上那種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氣質(zhì)。她安靜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平靜地掃視著周圍喧鬧的人群，沒有新生的局促不安，也沒有融入其中的興奮感。那份沉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讓她在充滿活力的高中生中顯得格外突兀。

“那就是新來的插班生？”

“哇，好漂亮……”

“感覺有點冷？”

“聽說是生病休學(xué)剛回來？”

細碎的議論聲隱約飄來。方愛國和王芳也下了車，感受到周圍的視線，王芳下意識地靠近女兒，想替她擋去一些目光。方愛國則挺直了腰板，臉上帶著家長式的沉穩(wěn)。

“心兒，別緊張，”王芳小聲說，“爸媽送你進去？”

林楓（方可）輕輕搖頭，聲音平靜：“……不用了，爸媽。我自己進去?！彼ㄋ┑哪抗庠竭^人群，落在校門口那塊巨大的、刻著“啟德高中”四個鎏金大字的石牌上。

“那……好，”方愛國點點頭，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有事一定打電話。放學(xué)爸來接你?！?

“嗯?！绷謼鳎ǚ娇桑?yīng)了一聲，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朝著校門走去。深藍色的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纖細的背影在眾多學(xué)生中顯得單薄，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周圍好奇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追隨著她，直到她融入進校門內(nèi)涌動的人潮中。

***

穿過略顯嘈雜的教學(xué)樓走廊，林楓（方可）被一位年輕的教務(wù)老師帶到了高三年級組辦公室門口。

“李老師，方同學(xué)來了?！苯虅?wù)老師敲了敲門。

門開了，一位約莫四十歲上下、戴著細框眼鏡、身材微胖的男老師走了出來。他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溫和笑容，目光落在林楓（方可）身上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方可同學(xué)是吧？歡迎歡迎，我是你的班主任，李維。”李老師伸出手，語氣親切，“來，跟我去教室吧，同學(xué)們都等著認識新同學(xué)呢。”

“李老師好。”林楓（方可）微微頷首，聲音平靜無波。

李維笑了笑，收回手，似乎并不介意這略顯冷淡的回應(yīng)。他一邊引著林楓（方可）往高三（11）班的方向走，一邊用閑聊般的語氣說道：“方同學(xué)的情況，你父親大致跟我說過了。身體恢復(fù)得還好吧？學(xué)習(xí)上不用太有壓力，高三課程是有點緊，但咱們班氛圍還是不錯的，同學(xué)們都很友善。有什么不懂的，隨時問老師，問同學(xué)都行?！?

他的話語溫和，帶著鼓勵，但林楓（方可）能感覺到他目光中那絲隱藏的探究。

“謝謝李老師?！绷謼鳎ǚ娇桑┖唵蔚鼗貞?yīng)，目光平靜地直視前方。

“嗯，”李維點點頭，似乎對這份平靜有些意外，又補充道，“咱們11班呢，情況你可能不太了解。同學(xué)們……嗯，怎么說呢，家庭條件普遍都不錯，所以學(xué)習(xí)動力上可能……稍微欠缺那么一點?！彼遄弥迷~，語氣帶著一絲無奈，“不過大家本性都不壞，就是有點貪玩。你剛來，慢慢適應(yīng)，別被他們帶偏了節(jié)奏就好?！?

這是在提前打預(yù)防針？暗示11班是所謂的“差班”？林楓（方可）心中了然。這正合他意。一個學(xué)習(xí)氛圍不那么緊張、學(xué)生背景相對復(fù)雜的班級，反而更有利于他低調(diào)行事，觀察環(huán)境。

“知道了。”他（她）依舊言簡意賅。

李維看了他一眼（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笑了笑：“快到了。”

***

高三（11）班位于教學(xué)樓三樓走廊的盡頭。還沒走到門口，就能聽到里面?zhèn)鱽淼奈宋寺暋皇抢世首x書聲，而是夾雜著說笑、打鬧、手機按鍵音的嘈雜背景音。

李維在門口站定，清了清嗓子，臉上的溫和笑容收斂了幾分，帶上了一絲班主任的威嚴。他推開門。

教室里的喧鬧聲瞬間降低了不少，但并未完全消失。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門口，帶著好奇、審視、甚至幾分玩味。

李維走進教室，站上講臺。林楓（方可）跟在他身后半步，停在門口的位置，平靜地迎向那幾十道目光的洗禮。

“安靜一下！”李維提高了聲音，教室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xué)——方可同學(xué)。方同學(xué)因為身體原因休學(xué)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康復(fù)了，從今天起加入我們11班這個大家庭。大家鼓掌歡迎！”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更多的是交頭接耳的議論。

“哇，美女！”

“真的哎，好白！”

“看著好文靜啊……”

“她怎么沒表情？好酷?！绷謼鳎ǚ娇桑┑哪抗馄届o地掃過整個教室。桌椅擺放不算整齊，后排幾個男生坐姿隨意，臉上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前排幾個女生則好奇地打量著他（她），眼神里帶著善意?？諝饫飶浡牧闶澄逗拖闼丁?

“方同學(xué)，來，跟大家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吧?！崩罹S側(cè)身讓開一點位置。

林楓（方可）向前走了兩步，站定在講臺中央。深藍色的校服襯得他（她）身形更加纖細，白皙的面容在教室日光燈下顯得有些清冷。他（她）的目光再次緩緩掃過全班，那雙墨黑的眼眸沉靜無波，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甚至讓前排幾個原本笑嘻嘻的男生下意識地收斂了表情。

教室里徹底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她）。

短暫的靜默。然后，一個清晰、平靜、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響起，回蕩在安靜的教室里：

“大家好，我叫方可。請多關(guān)照?！?

沒有羞澀的微笑，沒有緊張的結(jié)巴，沒有對新環(huán)境的期待或不安。只有一句最簡單不過的陳述，語調(diào)平穩(wěn)得像在念一份報告。

說完，他（她）便安靜地站在那里，不再言語。那份沉靜的氣場，讓原本等著聽更多“故事”的學(xué)生們有些錯愕。

李維也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笑著打圓場：“好，歡迎方可同學(xué)！以后大家就是同學(xué)了，要互相幫助。”他目光在教室里搜尋了一下，最終落在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的一個空位上。

“方可同學(xué)，你就坐那里吧。”李維指了指那個位置，“江野，照顧一下新同學(xué)?！?

林楓（方可）順著李維指的方向看去。

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空位旁邊，坐著一個女生。

那女生正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他（她）。她有著一頭利落的深棕色短發(fā)，發(fā)梢微微外翹，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她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臉頰上還帶著運動后未完全褪去的紅暈，嘴角天然微微上揚，帶著陽光般爽朗的笑意。和周圍一些穿著精致、妝容略顯成熟的女生不同，她身上有種蓬勃的、不加修飾的活力感。她穿著同樣的校服，但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整個人透著一股不拘小節(jié)的灑脫勁兒。

此刻，她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林楓（方可），眼神里是純粹的好奇和友善，沒有絲毫審視或疏離。

“沒問題，李老師！”名叫江野的女生爽快地應(yīng)了一聲，聲音清脆響亮。她甚至主動站起身，動作利落地把旁邊空椅子往外拉了拉，對著林楓（方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嗨，新同桌！歡迎歡迎！坐這兒！”

林楓（方可）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深處那層冰封般的疏離，似乎被這毫無保留的熱情融化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縫隙。他（她）邁步走向那個靠窗的位置，在江野明亮目光的注視下，安靜地坐了下來。

“我叫江野，江湖的江，野外的野！”江野湊近一點，壓低聲音，但語氣依舊熱情洋溢，“以后就是同桌啦！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別客氣！”

林楓（方可）側(cè)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充滿陽光氣息的臉龐。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那雙明亮的眼睛里盛滿了真誠的笑意。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fā)出的、毫無保留的善意和活力。

他（她）沉默了一秒，然后，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嘴唇微動，發(fā)出一個幾乎聽不見的、卻清晰傳遞到江野耳中的音節(jié)：

“……嗯?！?

江野似乎毫不在意這份冷淡，反而覺得很有趣。她眨了眨眼，湊得更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自來熟的親昵：“哎，你知道嗎？剛才你進來的時候，全班都安靜了！氣場超強的！感覺你超酷的！”她笑嘻嘻地補充道，“比我們班那些裝酷的男生強多了！”

林楓（方可）微微一怔?？幔克麖奈聪脒^這個詞會用在一個高中女生身上。他下意識地再次看向江野，對方臉上依舊是那副毫無心機的燦爛笑容，眼神清澈見底。

“……謝謝?！彼ㄋ┻t疑了一下，又擠出一個詞。聲音依舊很輕，但似乎比剛才多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溫度？

江野似乎捕捉到了這點細微的變化，笑容更大了：“不客氣！對了，第一節(jié)是數(shù)學(xué)課，老李的課，他講得還行，就是有點啰嗦……”她開始嘰嘰喳喳地介紹起課程和老師，語速很快，帶著少女特有的活力。

林楓（方可）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攤開的嶄新課本上。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暖洋洋地灑在書頁上，也灑在身邊這個熱情洋溢的同桌身上。教室里重新恢復(fù)了嗡嗡的嘈雜聲，但身邊這個小小的角落，似乎被江野的聲音隔絕開，形成了一片奇異的、帶著溫度的安靜空間。

他（她）微微側(cè)過頭，看著窗外操場上奔跑跳躍的身影，聽著身邊江野清脆的聲音，感受著身下椅子的觸感，以及后頸那枚微微凸起的“藍星”傳來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溫熱感。

啟德高中的第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