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抱著剛出生的我走出產房，聲音清脆：“恭喜，是個千金。“

父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盯著襁褓中皺巴巴的我，眼神從期待變成失望，最后化作一聲冷哼：“賠錢貨。“

母親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聽說是個女孩，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辦出生證明時，父親隨口說：“叫歡喜吧。“他忘了自己姓白。

白歡喜——這個名字成了我一生的諷刺。

五歲那年，我已經能踩著板凳在灶臺前煮飯。鍋太重，我端不穩，滾燙的米湯潑在手上，立刻紅腫一片。我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因為母親說過，哭會招來晦氣。

“死丫頭，笨手笨腳的！“母親聞聲趕來，看到灑了一地的粥，抄起掃帚就往我身上打，“知不知道米多金貴？“

我縮在墻角，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這時，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院墻外傳來：“嬸子，我這兒有些野菜，給您送來了。“

是隔壁的林默哥哥。他比我大四歲，父母早逝，跟著爺爺生活。他踮著腳從矮墻那邊遞過來一籃子薺菜，眼睛卻看著我紅腫的手。

“哎喲，小默真懂事。“母親立刻換了笑臉，接過籃子，“比我家這賠錢貨強多了。“

林默笑了笑，等母親轉身進屋，他迅速從墻頭翻過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藥膏。

“涂這個，不疼。“他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給我涂藥。藥膏涼絲絲的，瞬間緩解了灼痛。

“謝謝哥哥。“我小聲說，終于讓眼淚掉了下來。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別哭，哥哥教你認字好不好？“

從那天起，林默成了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他教我認字，幫我打豬草，有時還會偷偷塞給我一塊糖。每當父親喝醉酒拿我撒氣時，林默總能在恰當的時候出現，用各種借口把我帶出家門。

“丫頭片子讀什么書？早點嫁人算了！“十歲那年，父親撕了我的作業本。那是我熬夜寫完的，手都凍僵了。

我跪在地上撿碎片，眼淚砸在紙片上，暈開了鉛筆字跡。

“白叔！“林默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站在門口，背著一捆柴，“村支書說找您有事，關于宅基地的事。“

父親罵罵咧咧地走了。林默立刻蹲下來幫我撿碎片，他十六歲了，手指修長有力，小心地把碎片拼在一起。

“別撿了，我都記住了。“我抹了把眼淚，“我背給你聽——'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老師，因為老師能...'“

“能改變命運。“林默接上我的話，眼睛亮晶晶的，“歡喜，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老師。“

弟弟白樂出生那年，我十二歲。父親在院子里放了一掛鞭炮，紅光滿面地給鄰居發紅雞蛋。我躲在灶房燒火，臉上沾著灰。

“歡喜！死哪去了？“母親在屋里喊，“快來照顧弟弟！“

我跑進屋，看見母親懷里那個粉嫩的嬰兒。他那么小，那么干凈，而我手上全是繭子和疤痕。

“愣著干什么？去打水給我擦身子！“母親瞪我。

我轉身時，聽見父親笑著說：“這下有后了，白家香火斷不了啦。“

從那天起，我徹底成了家里的傭人。照顧弟弟、做飯、洗衣、喂豬...學校成了我唯一的喘息之地。我的成績一直很好，因為林默每晚都會翻墻過來，借著月光教我功課。

“哥，這道題我不會。“十四歲的夏夜，我指著數學題小聲說。我們躲在柴房里，怕被父親發現。

林默湊過來看題，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他已經二十歲了，輪廓分明，喉結突出，再不是當年那個瘦弱的男孩。

“這里要套公式...“他耐心講解，手指在紙上劃出優美的軌跡。我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突然心跳加速。

“懂了嗎？“他轉頭問我，呼吸拂在我臉上。

我慌忙低頭：“懂、懂了。“

他輕笑一聲，揉了揉我的頭發：“我們歡喜真聰明。“

高中畢業那天，我拿著錄取通知書跑回家，卻看見堂屋里坐著一個陌生男人。他四十歲上下，滿臉橫肉，正和父親推杯換盞。

“歡喜，過來。“父親招手，“這是張老板，在鎮上開肉鋪的。“

我僵硬地走過去。張老板上下打量我，目光讓我渾身發冷。

“不錯，屁股大，好生養。“他咧嘴一笑，露出黃牙，“就是太瘦了，得補補。“

父親哈哈大笑：“別看瘦，干活一把好手！彩禮就按咱們說好的？“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他們要賣了我。

“爸...“我聲音發抖，“我考上師大了，我想...“

“想什么想？“父親摔了酒杯，“供你讀到高中已經仁至義盡了！張老板愿意出八萬彩禮，你弟弟以后上學就指望這筆錢了！“

母親抱著弟弟從里屋出來，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待售的商品：“張老板前年喪偶，家里有兩層樓，你跟了他不吃虧。“

我轉身就跑，卻被父親一把拽住頭發：“反了你了！婚期就定在下個月，你給我老實待著！“

我被鎖在了柴房。錄取通知書被父親撕得粉碎，從門縫里撒進來，像一場殘酷的雪。

夜深人靜時，窗戶輕輕響動。林默的臉出現在窗外，他眼睛通紅：“歡喜，我都聽說了。“

我終于崩潰，撲到窗前抓住他的手：“哥，救救我...我不想嫁給他...“

林默的手在發抖：“我帶你走。“

“去哪兒？我們沒有錢...“

“我去打工養你。“他聲音堅定，“你那么聰明，一定能考上大學。“

我哭得不能自已：“為什么...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月光下，林默的眼神溫柔而悲傷：“因為...從你五歲那年，我就決定要保護你一輩子。“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歲月里，有人一直愛著我。

第二天，父親押著我去鎮上見張老板。路過小橋時，我突然掙脫他，跳進了河里。我不會游泳，河水很快淹沒了我。恍惚中，我聽見有人大喊我的名字，然后是一聲巨響。

醒來時，我躺在醫院，林默守在床邊，臉上有淤青。

“我爸呢？“我虛弱地問。

“被派出所帶走了。“林默握住我的手，“他推你下水，全村人都看見了。“

原來，林默一直跟著我們。他跳下水救我，還攔住了想逃跑的父親。

“歡喜，跟我走吧。“林默聲音哽咽，“去城里，我打工供你復讀，明年再考。“

我看著他，這個為我放棄大學、留在村里的男孩，這個在我每次絕望時都會出現的守護者。

“好。“我輕聲說，眼淚滑落，“我們走。“

出院那天，母親破天荒地來送我。她塞給我一個布包，里面是皺巴巴的兩千塊錢。

“媽...“我愣住了。

她別過臉不看我：“走吧，別回來了。“頓了頓，又低聲說，“...照顧好自己。“

我抱著母親哭了。她終究還是愛我的，只是這份愛在弟弟和父親面前，太微不足道。

林默牽著我的手離開了村子。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