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宮的宮門,自那夜屋脊論道后,便對外徹底緊閉。
皇帝林南云親自下了口諭,六皇子林燼身體抱恙,需靜心調(diào)養(yǎng),任何人不得打擾。一應(yīng)飲食用度,皆由皇后蘇清瀾親自挑選的老誠宮人送至宮門,由趙福接入,連御醫(yī)都被婉拒在外。這座剛剛因主人歸來而煥發(fā)生機的宮苑,再次陷入了一種異樣的沉寂,只有庭院中那幾株玉蘭,依舊不管不顧地綻放著,幽香浮動。
宮內(nèi)東暖閣,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林燼盤膝坐于蒲團之上,周身氣息仿佛化作了一個無形卻貪婪的漩渦。空氣中,那些肉眼難辨的稀薄能量——不僅是天地元氣,更有一縷縷自地底滲出的陰煞之氣,甚至還有從無盡遙遠(yuǎn)星空垂落的微弱星輝——盡數(shù)被他瘋狂拉扯、吞噬!
源自《九劫碎脈訣》、并融合了“源骸”死寂特性所誕生的“星脈之力”,其吞噬特性已變得極為霸道而詭異。它幾乎不挑食,如一頭饑渴的兇獸,將一切所能觸及的能量蠻橫地扯入體內(nèi),旋即投入那宛若熔爐的經(jīng)脈之中。
而這具身體,便是最殘酷的熔爐。異種能量狂暴沖撞,陰煞蝕骨,星輝灼脈,它們彼此撕扯、互不相容,卻被那股冰冷的湮滅之意強行鎮(zhèn)壓,反復(fù)淬煉,寸寸提純。每一刻,他的經(jīng)脈都似在崩裂與重塑間輪回,承受著萬刃加身、神魂俱焚般的極致痛苦。
他的身體,便是最殘酷的熔爐。
一個月。整整三十個日夜不休的煎熬!
經(jīng)脈在一次次被狂暴能量撐裂、又被新生“星脈之力”強行修復(fù)的過程中,變得愈發(fā)寬闊、堅韌,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覆蓋著淡淡霜紋的灰白色澤。新生的“星脈之力”愈發(fā)凝練精純,如同水銀般在體內(nèi)奔涌流淌,所過之處,帶來一種冰冷而強大的力量感。識海中,“源骸”那充滿毀滅欲的意志依舊在咆哮沖擊,卻被他以凌無雪點撥的“寂滅凝神”之法,結(jié)合自身堅韌的意志,強行束縛、壓制,將那毀滅之力一點點轉(zhuǎn)化為自身掌控的力量。
痛苦從未停止,如同時時刻刻置身于冰與火的煉獄。但林燼的眼神卻越來越亮,越來越銳利!礦坑底層掙扎求生的狠戾,無數(shù)次瀕死體驗?zāi)サZ出的意志,在這一月的閉關(guān)中徹底爆發(fā),推動著他向著更高的境界瘋狂沖刺!
終于,在第三十天的子夜時分。
當(dāng)最后一縷駁雜的能量被徹底煉化,融入奔騰的“星脈之力”洪流,當(dāng)體內(nèi)最后一條細(xì)微的經(jīng)脈裂痕被徹底修復(fù)彌合!
轟!
林燼體內(nèi)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壁壘轟然破碎!一股遠(yuǎn)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凝練、帶著冰冷沉凝意境的“星脈之力”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貫通四肢百骸,沖刷著每一寸筋骨血肉!
他周身的氣息陡然暴漲!玄色的衣袍無風(fēng)自動,獵獵作響!皮膚表面,隱隱有無數(shù)細(xì)碎的、如同星辰般的灰色光點一閃而逝!雙眸睜開,瞳孔深處仿佛有冰冷的星璇在緩緩轉(zhuǎn)動,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
星脈境!小成!
這一刻,他感覺自身的力量、速度、感知,乃至對“源骸”斷劍的掌控力,都躍升了一個巨大的臺階!雖然修為境界依舊模糊(他的道路已迥異于此界常規(guī)),但真實戰(zhàn)力,足以碾壓尋常的宗師境初期高手!若是再配合“源骸”斷劍那詭異的湮滅之力,甚至能與宗師中期強者一較高下!
“力量…”林燼緩緩握緊拳頭,感受著體內(nèi)奔涌的、如臂使指的冰冷力量,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一個月的地獄苦修,值了!
然而,就在他剛剛穩(wěn)固境界,準(zhǔn)備細(xì)細(xì)體悟這番突破的奧妙時——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得近乎瘋狂的叩門聲,如同暴雨般砸在麟趾宮緊閉的宮門之上!伴隨著趙福驚慌失措、帶著哭腔的嘶喊:“殿下!殿下!不好了!邊關(guān)…邊關(guān)八百里加急軍報!北蠻大軍突破葬魂山脈防線!鎮(zhèn)北侯重傷!云州…云州危在旦夕啊!”
轟!
如同又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燼心頭!剛剛突破帶來的力量感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沖散!北蠻突破葬魂山脈?鎮(zhèn)北侯重傷?云州告急?!那是帝國北境最后的屏障!
他猛地起身,身影一閃,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宮門之后,猛地拉開沉重的宮門!
門外,趙福老臉煞白,渾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手里緊緊攥著一封插著三根染血雉羽的加急軍報!更遠(yuǎn)處,一名風(fēng)塵仆仆、鎧甲染血、幾乎脫力的傳令兵癱倒在地,被幾個小太監(jiān)手忙腳亂地攙扶著。
“軍報給我!”林燼的聲音沉靜得可怕,一把奪過趙福手中的軍報,飛快展開。目光掃過上面潦草卻字字泣血的戰(zhàn)報,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周身剛剛平息的冰冷氣息再次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腳下的青石板瞬間凝結(jié)出一層白霜!
軍情遠(yuǎn)比趙福喊出的更加危急!北蠻此次出動兵力遠(yuǎn)超以往,更有詭異薩滿巫師助陣,召喚毒霧猛獸,鎮(zhèn)北軍損失慘重,防線多處被撕裂!北蠻鐵騎正兵分?jǐn)?shù)路,瘋狂撲向兵力空虛的云州各城!一旦云州失守,帝國北境腹地將徹底暴露在北蠻屠刀之下!
“父皇何在?!”林燼猛地抬頭,眼中寒光四射。
“陛下…陛下已被急報驚動,召集群臣,正在皇極殿緊急議事!”趙福顫聲道。
林燼不再多言,將軍報揉入掌心,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玄色殘影,朝著皇極殿方向疾掠而去!速度之快,讓趙福和那些小太監(jiān)只覺眼前一花,一陣刺骨寒風(fēng)吹過,人已消失不見!
皇極殿。
氣氛凝重得如同鐵鑄。往日莊嚴(yán)肅穆的大殿,此刻被一種恐慌和壓抑的死寂所籠罩。龍椅之上,皇帝林南云面沉如水,冕旒下的目光冰冷銳利,掃視著下方鴉雀無聲、臉色蒼白的文武百官。那封染血的加急軍報,如同最沉重的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兵部尚書正在用顫抖的聲音陳述著糟糕至極的局勢和捉襟見肘的兵力調(diào)配,每說一句,百官的臉色便白上一分。國庫空虛,精兵強將大多布防在其他邊境,帝都可用之兵…寥寥無幾!
“陛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是老元帥林秋云,他須發(fā)皆白,卻強撐著病體出列,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老臣愿即刻北上!縱然拼了這把老骨頭,也絕不讓蠻騎踏入云州半步!”
“老元帥!”林南云眼中閃過一絲痛惜,“您年事已高,舊傷未愈,朕豈能…”
“父皇!”就在這時,一個清冷沉靜的聲音,如同冰泉擊石,清晰地打斷了大殿中的悲愴與絕望。
眾人愕然回頭!
只見大殿門口,一道玄衣身影不知何時悄然出現(xiàn)。來人身材挺拔,面容依舊帶著一絲閉關(guān)后的蒼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銳利如出鞘的寒刃,周身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沉凝氣息!他一步步走入大殿,步伐沉穩(wěn),所過之處,空氣都仿佛被凍結(jié),那無形的威壓,竟讓不少官員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六皇子殿下?!”
“他不是在養(yǎng)病嗎?”
“這氣息…好生可怕!”
低低的驚呼聲在百官中蔓延。柳無涯站在隊列中,看著步步走近的林燼,感受著那股截然不同、卻又帶著莫名危險氣息的威壓,瞳孔驟然收縮,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林燼無視所有驚疑不定的目光,徑直走到御階之下,對著龍椅上的林南云,深深一禮:“兒臣林燼,閉關(guān)結(jié)束。聞北境告急,兒臣請命,愿領(lǐng)一軍,馳援云州,拒蠻騎于國門之外!”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和強大的自信,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大殿之中。
“胡鬧!”不等林南云開口,柳無涯猛地踏出一步,厲聲喝道,“六殿下!軍國大事,豈容兒戲!你久病初愈,從未經(jīng)歷戰(zhàn)陣,如何能擔(dān)此重任?!北蠻兇殘,此去兇多吉少,殿下萬金之軀,豈可輕涉險地?!”他話語看似關(guān)切,實則字字誅心,試圖將林燼的請命壓下去。
林燼緩緩轉(zhuǎn)頭,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瞬間刺向柳無涯。那目光中蘊含的冰冷殺意和威嚴(yán),竟讓久居高位的柳無涯心頭一寒,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柳大人是覺得,本王在礦坑地獄里殺出來的本事,比不上你這深宮衙署中紙上談兵的‘經(jīng)驗’?”林燼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還是說,柳大人寧愿坐視云州淪陷,北境生靈涂炭,也不愿看到本王掌兵?”
“你!”柳無涯被噎得臉色鐵青,卻不敢再輕易接話。
“父皇!”林燼不再理會他,再次看向林南云,眼神堅定,“兒臣雖無顯赫戰(zhàn)功,但麾下‘燼武衛(wèi)’三百兒郎,皆是從黑礦城血火中淬煉出的百戰(zhàn)銳士!兒臣愿立軍令狀!云州在,兒臣在!云州若失,兒臣提頭來見!”
“燼武衛(wèi)?”百官再次嘩然。那支傳聞中由礦奴組成、被六皇子親自操練的私兵?能當(dāng)大用?
就在林南云目光沉凝,陷入艱難抉擇之際,殿外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之聲!
“報——!”一名禁軍侍衛(wèi)沖入大殿,單膝跪地,聲音急促,“啟稟陛下!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已于三日前接到北境零星警訊,皆已留下奏表,分別從東境、西境大營抽調(diào)本部親衛(wèi),緊急馳援北境了!此刻恐怕已過邙山!”
什么?!兄長們都已經(jīng)去了?!
林燼心頭劇震!一股熱流瞬間涌上眼眶!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們定是察覺北境有異,竟不惜冒著擅調(diào)兵馬的風(fēng)險,提前出發(fā)了!這是將最大的壓力和責(zé)任,扛在了他們自己肩上,也想為他這個剛剛歸來的弟弟,爭取一絲喘息之機!
“父皇!”林燼猛地抬頭,眼中再無絲毫猶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兄長們已先行一步!帝國危難,林家兒郎豈能落后!請父皇允準(zhǔn)!兒臣即刻點兵出發(fā)!”
林南云深邃的目光在林燼臉上久久停留,看著他眼中那份與年齡不符的堅毅、狠戾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決心,又想到那幾個已經(jīng)奔赴險地的兒子,終于緩緩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帝王的決斷與沉痛!
“準(zhǔn)!”一個字,重若千鈞!
“封,六皇子林燼為平北將軍,領(lǐng)京畿驍騎營三千,并其本部‘燼武衛(wèi)’,即日開拔,馳援云州!沿途各州府,全力配合,不得有誤!”
“兒臣,領(lǐng)旨!”林燼單膝跪地,聲音鏗鏘!
圣旨一下,整個皇極殿的氣氛陡然一變!有了主心骨,哪怕這個主心骨如此年輕,如此出人意料!
林燼起身,目光掃過百官,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個身影上——那是聽到兄長們都已離去、急得眼圈發(fā)紅、卻強忍著沒有出聲的五皇子林墨。
“五哥。”林燼走到林墨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信任,“帝都…父皇和母后,就拜托你了!守好家!”
林墨看著弟弟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囑托,猛地一擦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六弟放心!誰敢在帝都搗亂,我拆了他的骨頭!你…你一定要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都平安帶回來!”
林燼深深看了五哥一眼,不再多言,猛地轉(zhuǎn)身,玄色披風(fēng)在身后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大步流星走出皇極殿!
殿外陽光刺眼。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胸腔中戰(zhàn)意如同熊熊烈火般燃燒!
“趙鐵柱!”
“屬下在!”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殿外的趙鐵柱三人瞬間現(xiàn)身,周身散發(fā)著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凜冽氣息!一個月不見,他們的實力顯然也在林燼的閉關(guān)中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傳令!燼武衛(wèi)全員,北城門集合!一炷香后,隨我…出征!”
“是!”
玄甲寒鋒,旌旗如血。一場關(guān)乎帝國國運的北境馳援,在這位剛剛突破出關(guān)、攜著一身冰冷煞氣的六皇子率領(lǐng)下,悍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