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伽羅這兩日發現皇上即便吃她做的菜，也是敷衍的吃幾口就不愿多食，她便總是問他是不是不合胃口，可是他總是笑著搖搖頭說：菜肴必是可口的，只怪自己嘗不出味道。

林伽羅專門問了福祿公公皇上的情況，聽說他從一月前便生了這古怪的病，用膳時，總是食不甘味，勉強吃幾口就放下椀箸，可到了夜里又經常獨自一人往御膳房跑。

怪不得那日能在御膳房見到他，許是白日里吃不下，夜里又餓的受不了。

位居廟堂，每日山珍海味，卻味同嚼蠟，食之無憾，倒也真是可憐？林伽羅身為廚娘，多少還是替他感到有些惋惜。

“御醫給皇上看過了嗎？”林伽羅問福祿公公。

“御醫說皇上是情志失調，肝氣郁結，飲食無節，加之脾胃虛弱所致的味覺失常。病情并不復雜，但是皇上藥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見好，真是愁死老奴了！”

“不對啊，他明明吃我做的冰酪，荔枝乳糕都能吃出味道！”林伽羅像在自言自語，接著又像想到了什么，她對福祿說道：福祿公公，能不能勞煩再同我，一起再去請一下醫官？

“伽羅姑娘可是有什么好法子？”福祿似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眼里也閃過亮光。

“皇上雖病體未愈，然涼味入唇、酸味觸舌，猶可辨也，醫術我雖不懂，但我想這也許對皇上的病勢有什么幫助呢？”林伽羅總覺得，這并不是單純的味覺失常。

在宮中時日多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了，林伽羅聽聞翰林醫官院的張九兒原本只是民間大夫，因其醫術高超，尤擅疑難雜癥，翰林院便破格錄用了她做吏目。

她總覺得，一個女子一步步從市井走到朝堂，一定有過人之處。所以她干脆直接去尋了張九兒。

張九兒此時正在翰林院整理藥材，對她的到來是有些意外的，早聽說宮中來了兩名廚娘，其中一名面有瑕疵反倒很受皇上青睞，這幾日，因她的存在，御廚幾乎快丟了飯碗。

她拍了拍手上的藥渣，朝林伽羅輕輕點頭，她留意到了她臉上的紅記，就這一眼，便對她有了些好奇。

“九兒大夫，今日我來，是想請您再為皇上再診斷一下病況！”林伽羅簡單行了個禮。

張九兒也算江湖中人，說話也是快言快語，聽到林伽羅說明了來意之后，她表示不太理解：林姑娘，為皇上分憂，本就是我等職責所在，但太醫院的各位大人醫術皆在我之上，他們已經為皇上診斷過了，相信各位大人一定會盡全力醫治的！”

林伽羅自覺冒失，這才趕緊解釋道：

“這兩日我發現皇上并非徹底失去味覺，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聽聞九兒大夫早年江湖行醫，醫治過許多疑難病患，我想，您一定是最合適的人選，這才來請九兒大夫出診。”

林伽羅沒有稱她大人，而是大夫，反倒更彰顯得真誠。而且接著問詢她對皇上病勢的描述后，張九兒也察覺到皇上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林姑娘稍等，我去取了醫箱便隨你們過去。”張九兒收拾好醫箱，便隨林伽羅一起到了福寧殿寢宮。

皇上沒想到，林伽羅給她找了個女醫官，而且還先斬后奏。這大膽又不拘一格的行事風格，倒真有幾分像當年的鳶兒，若是皇后知道了，免不了要責怪她。

張九兒十分得體，沒有任何扭捏，她上前對著皇上端莊行禮“皇上勿怪，微臣既著白衣，便只能暫時將世俗禮教拋開，以病患為首，皇上龍體為重，且讓微臣為您診斷！”

皇上淡淡回了一句：不必拘禮，有勞了！

林伽羅此時打算回避，但皇上卻叫住了她，“伽羅，你留下，不礙事！”

饒是張九兒見多識廣，也沒料想到皇上和她如此親近，有點像熟悉的友人，亦或者說…自家人。

“從脈象上看，確實如御醫所說那樣！”張九兒接著又分別查看了他四肢的膚革狀況。

“皇上您忍著點痛”張九兒發現他手臂有淤青，便往淤青處扎了根銀針。

待銀針拔出后，又拿著銀針仔細涂抹藥水，不多時，銀針上出現了一層薄薄的，不太明顯的白色的東西。

林伽羅不明覺厲，但她反而疑竇叢生。

她趕緊問張九兒：怎么會這樣？

張九兒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接著問皇上“皇上兩月前有沒有吃過什么奇怪的東西，或者碰過什么金屬類的東西？”

張九兒眉頭緊鎖，似有憂思。

林伽羅心下有些不安，又追問：究竟怎么回事？

她這時候才回答林伽羅：我懷疑…是中毒。

張九兒又拿起那支銀針看了一眼

“如果單從脈相，舌苔，是看不出明顯的中毒跡象，因為這種毒，主要是通過人的膚革進入，剛開始會損傷膚革，然后是嗅覺、味覺，再往后就是血液，筋脈，心脈，頭顱?！?

“皇上的手腳上的淤青就是最好的證據。此毒五色無味，單用銀針是試不出來的，但是我剛才將接觸過皇上皮膚的銀針用鹽水涂抹，便能看出來異樣，好在中毒時間不長，中毒并不深?！?

“怎么會中毒？”林伽羅聽的一陣發寒，就連平日里穩重淡定的皇上，也有些難以置信。

他還在仔細回憶，視線也在不斷搜尋，最后目光落在了案前的筆筒上。

“是那支筆！”皇上若有所思的樣子。

林伽羅走到御案前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筆，但是皇上以為她要去拿，趕緊制止道：別動！

張九兒此時趕緊從醫箱拿出一塊布，走到林伽羅身邊，手隔著布，將筆筒里的筆拿出來仔細查看。

“是黑鉛！”林伽羅和張九兒幾乎同時說出這句。

林伽羅仔細看了看筆桿里竟嵌入了黑鉛，筆桿上還刻著精美的鹿紋圖案和一些奇怪的符號。

“這只筆不是中原的，應該和北遼有關！”林伽羅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

她只是沒想到，就連皇上也會被人算計，究竟是誰這么大膽？

“你怎么認識這些符號？”張九兒知道皇上是中了黑鉛毒，但卻認不出這些圖案符文，她也好奇林伽羅為何會認識北遼的東西。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阿爺曾在燕云十六州一帶謀生，有時候也會帶些稀奇玩意兒給我和阿姐，他經常對我們講一些他以前在北遼的所見所聞，這些符號我曾經見過！”

林伽羅說這些的時候，就像在回憶兒時的美好時光，目光炯炯，似有星光閃爍。

皇上卻不再感到意外，像對此事了然于胸。

“此事切不可對外聲張！”他對張九兒下了命令。

“微臣謹記！”

“這些天就有勞你為朕祛毒了”

“皇上放心，微臣定會竭盡全力！”

林伽羅等到張九兒施針完畢，又囑咐侍女按藥方熬藥，一切妥當，才同張九兒一起離開。

“九兒大夫，為何皇上嗅覺失常卻能辨別酸味？”林伽羅在路上忍不住問她。

張九兒答道：皇上中毒初期，毒性還不深，之前太醫院的藥已經調理好了他的郁結、脾胃虛弱之癥，像一些辛烈的味道，有一定刺激，所以有時候是可以嘗出味道的?！?

“還有啊，你別叫九兒大夫了，就叫我阿九吧！”

“好的阿九姑娘，那你便叫我伽羅吧！今日多虧了你幫皇上解毒，你剛才施針手法真是利落灑脫！”林伽羅似乎對她的針法很感興趣。

“若不是你嚴謹又找我來，皇上恐怕真的兇多吉少，你才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張九兒很是欣賞她，她聽那些宮中傳聞的時候，還以為，她和那些女子一樣，貪慕權勢，只是想通過一些手段留在皇上身邊。

但很顯然她見到的她不是那樣的人。

張九兒和林伽羅兩人都不算朝堂中人，兩人一起說話時都比較自然放松，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這幾日每次施完針，林伽羅都會送她回去，一來二去，二人也越發熟絡起來。

“聽說因為你，這幾日御廚都快丟了職務！什么時候也讓我嘗一嘗你做的菜？”

只有足夠熟悉的人，才會這樣拿林伽羅打趣。

“你教我醫術，我幫你做好吃的怎么樣？”林伽羅俏皮地和她談起了條件。

“一言為定！”兩人掌心相擊。

“對了，你的臉，為什么要搞成這個樣子？我早就想問你了？”

“很明顯嗎？”林伽羅才知道瞞不過九兒大夫，只得無奈的笑笑。

“一眼假哦，林小娘子”張九兒眼角微彎，朝著林伽羅戲笑道。

“噓，保守秘密，不然本姑娘殺了你！”

林伽羅故意裝作兇狠的模樣，朝她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張九兒不再追問原因，只是有些得意的背起雙手道：“以后便擦了吧，就說本大人醫者仁心，已經幫你消除了這紅記！”

仿佛真的是她治好了林伽羅的臉。

“遵命，九兒大人！”林伽羅很真摯的配合她！

不過既然皇上對自己沒興趣，確實也是時候該拿掉這累贅的東西了。

皇上的毒終于解了，這幾日他恢復的不錯，吃了御膳房以及林伽羅準備的菜肴，肉眼可見的長胖了，林伽羅沒有問過他，是誰要給他下毒，畢竟她在宮里的時日不長了，等設宴一結束，她就要離開皇宮了，何必知道那么多，自尋苦惱。

這幾日皇上日理萬機，她也從趙蘭笙口中，知道他其實是個好皇帝，他身邊有很多能人異士，趙蘭笙那個太傅也算稱職，二人皆是為國為民，皇上推行的新政減稅，廣設書院他都有不少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