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

夏伏天炙烤著萬物。

“吱~~”

李二河等人正忙著木手榴彈的裝箱工作，門突然被推開。

他回頭望去，正是許久未見的盧寶樺。

他有別于上一次的疲憊不堪，精神渙散。

這一次眼神炯炯有神，凹陷的臉頰紅潤飽滿。

“盧哥，好久沒見。”

盧寶樺微笑著走進來，掃過木業店的角落。

他掏出八達嶺香煙，分發給李二河、王民生等人后，將李二河拉到角落。

“盧哥，你這次的面色很好，有什么喜事嗎？”

盧寶樺淡然一笑，嘴唇間悠悠吐出一口煙。

“四九城成立相聲藝術團，我被征調成為其中的一員，以后咱們兄弟倆就能常見面了?！?

李二河聽到后很是高興。

相聲藝術團，有別于私人相聲社，是國家正規單位。

“盧哥，你可算吃上鐵飯碗了，可喜可賀?！?

盧寶樺淡淡的微笑下，眼神閃過一絲異樣，香煙青霧在他臉前飄蕩。

“李老弟，我加入藝術團后，就不能再繼續往你的木業店投資了?！?

盧寶樺沒有繼續說下去，重重的抽口煙。

李二河明白其中的意思。

公職人員，與私營業主牽扯太多并不好。

他猜測盧寶樺也會推掉祖傳北城游藝社相關分紅。

濃濃的煙霧中，盧寶樺投來歉意的眼神：

“津門市手工業者正在進行合作社試點，估計四九城也快了，你有什么打算？”

合作社？

這個消息如同炸彈上的倒計時，撩撥著李二河的內心。

兩年后正式進行的合營工作，原來早就開始進行試點。

李二河看著店內忙碌的王民生等人，平靜說：

“我最近打算開醫用棉作坊，但木業店也不會放棄，只是業務范圍會有變動?！?

盧寶樺伸出枯瘦見骨的手，拍拍李二河。

“順應時代浪潮，當個弄潮兒，李老弟我看好你?！?

李二河微笑著應承下來，腦中忽閃過念頭，道：

“盧哥，上次你說的清朝銅佛像的事情，我這里一直沒有解決辦法，不好意思?！?

盧寶樺平靜說：“李老弟以后多幫我打聽下吧，時間不著急?！?

兩人一陣寒暄后，盧寶樺離開大河木業店。

李二河抽著香煙，望著面前一箱箱的木手榴彈，思考起來。

盧寶樺剛才簽署了撤股協議，大河木業店完全由自己控股。

連集市都在進行合作社試點工作，木業店轉型勢在必行。

現在木業店的訂單，大多與自己在衛生領域發明創造有關。

將來醫用棉作坊建立起來，自己的注意力將完全放在作坊上，而非木業店。

到時候木業店如何繼續維持下去，就成為大問題。

自己并不在乎木業店是否關停。

真正在乎的是一同打拼的王民生等人。

這些人經過學習與實踐，逐步掌握木匠技術。

到時候，將他們調到醫用棉作坊，必然產生不適感。

說不定幾人中年齡最大的王民生，接受新事物慢，反而會離開。

李二河不想失去這樣的管理人才。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發現木業店好的發展方向，李二河必將堅定不移地帶著他們轉換道路。

“小李同志。”

店外，孫紅英帶著喜悅的笑容走進屋內。

“孫科長，今天怎么親自來了？”

李二河笑意盈盈地迎接，將她帶到忙碌的裝箱現場。

孫紅英拿起泛著桐油光澤的手榴彈，掂掂重量，道：

“之前交付的第一批貨，前兩天已經交付給各個中小學，反響很是熱烈?！?

她環視木業店的陳設、器具道：“你這個木業店，不走尋常路?！?

李二河明白她的意思：“市面上做家具箱柜的木業店太多，我只能從衛生、體育等方面標新立異?！?

孫紅英一挑眉頭，對李二河說：“帶我去你木材庫房看看?！?

李二河的眉頭擠成“一”字，不知孫紅英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來到庫房，孫紅英看著每個種類的木材，堆放的整整齊齊。

她心中暗自數著數量。

“小李同志，也許過不久，會有個新訂單，到時候希望你能全力生產?！?

李二河點點頭，沒有追問具體細節。

從孫紅英的表情看，她也對接下來的項目沒有把握。

李二河給孫紅英介紹木業店成立以來的過往。

尤其講到獲得的發明成就獎時，孫紅英的眼神中放著光彩。

“小李同志，如果有需要，我會聯系你，過幾天你去找我，我給你結清木手榴彈訂單的費用?！?

李二河恭敬的將孫紅英送出門外。

他心中默算著這段時間的收益。

算上手榴彈的收獲，目前手中的資金總共是480元。

從資金上看，如果能獲得化工原料燒堿，那么就能立馬成立醫用棉作坊。

只是，到時候人員開支將上一個新臺階。

目前木業店給王民生等人的工資，已經總計每月60元。

而再開醫用棉作坊的話，將至少100元左右。

到時候資金壓力，將成為最大的阻礙。

搞錢！

必須持續不斷的增加開支，才能維持下去。

好在，手榴彈項目結束后，自己剛接到同仁堂洪悅的杉木箱訂單。

那是筆總價值1000元的大訂單，時限一個月。

僅靠木業店這幾個人遠遠不夠，李二河打算召集以前來店工作過的待業青年，一同完成這個項目。

“二河，快聽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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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正院。

二大爺宋青竹、二大媽、柳秋如、一大媽聚在一起。

他們豎著耳朵，集體聽著收音機中傳來的沙沙女聲。

“今日，我市破獲一起特務案件，該特務化名劉長靜，以水果攤販身份為掩護，

刺探我市政、經等情報，望廣大市民提高警惕，共同將隱藏在人民中的敗類揪出來。”

二大媽晃悠悠地旋上調諧按鈕。

收音機內的“嗤嗤”聲戛然而止。

“當家的，你聽幾遍還不夠？”

二大媽不耐其煩地抱怨。

宋青竹望著一大媽，怯怯問：“你什么時候認識的劉長靜？”

“兩年前四九城剛解放，我才進入四九城落戶，你應該對他更熟悉吧？”

一大媽眼神銳利，微皺眉頭盯著宋青竹。

“劉長靜開國前一年，來到我家租房子，平日我倆接觸并不多?！?

宋青竹簡短的說完后，嘴上的香煙火星忽閃忽亮。

“難怪昨天我被叫去詢問跟三叔，不，劉長靜的來往歷史呢?！?

柳秋如眼神唇肚向外凸起，隱約看到后面的小虎牙。

一大媽沉默不語，想起她昨天被問話的情景。

今天聽到廣播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近的香山煙，質量越來越差，抽著抽著就開始熄滅了。”

宋青竹捏著熄滅的半根煙，伸手摸向褲兜中的琺瑯彩銀火柴盒。

余光掃到一大媽，宋青竹停下胳膊，站起身將香煙塞到爐子邊緣。

香煙瞬間點燃，升起縷縷青煙。

“二大爺，劉長靜的房子你準備怎么處理？”

說話的柳秋如眼神帶著一絲期盼。

宋青竹彈彈煙灰道：“先度過這段時間，然后我準備向外出租?！?

“那我家能租下他的房子嗎？”

宋青竹、一大媽一齊看向柳秋如。

尋常人碰到這種事，躲都來不及，柳秋如卻主動地來租房子。

“你想好了？租給你家當然更好了?！?

一旁的二大媽看著柳秋如。

死去的陳正明一家十年前就租住在前院中。

柳秋如嫁到陳家也過去六七年。

相比劉長靜，二大媽對柳秋如可謂知根知底。

除了剛來沒幾個月的李二河。

二大媽與宋青竹對視一眼，兩人心有靈犀。

李二河的工作能力十分突出，突出到不像正常人。

二大媽聽過的廣播、看過的電影中，都有敵特分子偽造進步青年，打入我方內部，結果被抓的例子。

李二河沒過幾個月，已經身居居民委員會副主任。

同時獲得的獎項無數。

光家里的收音機、自行車，就已經超越市面上95%的男人。

李二河的進步速度，可比坐火箭來得還要快。

“你倆別胡思亂想。”

一大媽瞅著宋青竹的眼神，就知道他腦子里胡思亂想什么。

她拍拍柳秋如的肩膀，道：

“放心大膽的租房子，你們小兩口是該換個新環境，開啟新生活了?！?

柳秋如眼神水汪汪，瞅著一大媽，嘴角微顫幾下。

“一大媽都這么說了，等那房子封條拆了，我就租給你?！?

“謝謝二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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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先農壇。

東臨天壇，西近陶然亭，中間有座新遷入的學校—“育才小學”。

育才小學，原是西北建立招收烈士子女遺孤的保育學校。

今年剛剛遷入四九城。

學校依托先農壇的古建筑，額外在空地建立許多平房當作校舍。

在新與舊中，育才小學重新煥發生機。

“劉老師，今天的體育課，我們踢足球嗎？”

長著稚嫩娃娃臉的春蘭，忽閃著長眼睫毛問著。

劉老師溫柔地回答：“今天是扔手榴彈比賽。”

“手榴彈？”

春蘭臉上閃過喜悅，嘴巴咧起，轉身離去。

劉老師望著她來回甩動的小辮，淡淡的笑了。

春蘭今年8歲，身高上比同齡人愛上一截，但她有獨特的優點。

她在跑步方面天賦異稟，尤其是長跑方面。

跑400米、800米的時候，總能落下同學一大截。

她吃苦耐勞的精神，多跟她的烈士父母精神傳承有關。

“嘟嘟~”

劉老師集合起三年級一班的二十來名同學。

學生們的臉上各個精神奕奕，因為在他們的前方，擺著一個木箱子。

箱子里，黑頭黃柄尾白繩的手榴彈整齊碼放著。

平日里看學校組織的戰爭片時，學生們就憧憬著像英雄一樣扔手榴彈的畫面。

“同學們，今天我們進行扔手榴彈的比賽，總共三輪，大家比比誰的動作最標準，誰扔的最遠好嗎？”

“好?！?

一道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劉老師將手榴彈分發下去，他仔細地講述動作要點，最后他嚴肅地補充一句：

“不準朝同學扔，明白沒有?！?

“明白了?！?

班級分成三列，分批次進行投擲。

“第一列，開始投，第二列準備?！?

一聲哨音后，第一排的同學做出的投擲動作千姿百態。

空中七八個手榴彈，以不同的拋物線飛翔、滑落，墜在地上。

“嘟~第二排開始投，第三列準備?！?

前面第一排的同學撿回手榴彈后，春蘭站在投擲線上。

她右手握著木柄，左手一勾尾繩，木蓋子掉落，懸在木柄的尾端。

交叉步跑動，斜向上，用力扔出，手榴彈空中翻滾，滑出優美的弧線。

“這誰仍的？”

劉老師欣喜的看著最前端的手榴彈。

“老師，是我?！?

春蘭喜悅地走上前，撿著手榴彈。

“春蘭，原本以為你跑步不錯，沒想到投擲運動也很厲害，繼續加油?！?

“謝謝老師。”

春蘭笑著轉身，沒走幾步，余光看到一個黑色物體飛來。

“咚~”

一顆木手榴彈掉落在她的腳邊，布鞋上滿是泥點。

“嗚嗚~~”

春蘭蹲下身，哇哇大哭起來。

“誰扔的？事先說好不能朝人扔的嘛？”

劉老師聲音帶著一絲慍怒，跑到春蘭面前。

將她的鞋子脫下，觀看腳面后，劉老師疑惑的說：

“春蘭，手榴彈沒砸到你，你是嚇著了嗎？”

春蘭撲在老師的懷中，抹著眼淚嗚嗚說道：

“老師，我想到爸爸死去的時候了。”

劉老師輕輕拍著春蘭的背，眼神充滿淡淡的哀傷。

春蘭的父親是名戰士。

幾年前在東北為了完成阻擊任務，他最后握著手榴彈與幾名敵人同歸于盡。

當春蘭父親遺體運回老家的時候，春蘭就看到父親身體上的手榴彈殘片。

血腥、恐怖、悲傷、親情。

當這幾樣摻雜在一起的時候，將成為春蘭心中永遠的刺。

“同學們，大家把手榴彈放回箱子，大家自由活動。”

劉老師等春蘭情緒平復后，臉色沉靜地等待著下課的鈴聲。

“叮~”

下課的鐘聲想起，劉老師快步走向主任辦公室，脖子上的鐵哨子來回甩動。

教學主任看著報紙，突然看見推門而入的劉老師。

“劉老師，有什么事嗎？”

“主任，扔手榴彈項目必須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