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主任疑惑地看著李二河走向年輕人們。

“你”、“你”、“那位女同學”、“個高的”……

片刻后，李二河挑選的二十人集體坐在一側。

一大媽好奇地問：“你憑什么挑選的？”

李二河笑著道：“憑他們喝汽水的動作。”

眾人紛紛看著李二河，眼神說不出是驚訝還是恐懼。

李二河淡淡解釋道：

“我有一項工程十分艱苦，需要些毅力頑強，身強體健的年輕人，

所以剛才喝汽水時，打不開汽水蓋的男同志不要，安靜柔弱的女同志不要。

考慮到之后繁重的工作任務，這些是對你們好。”

錢主任聽后沉默不語。

在場的女青年中，有一位是他的遠房外甥女。

她剛才樂于助人，幫他人打開瓶蓋，為什么李二河也不挑？

他是看走眼還是事先知道是自己的親戚？

“這位樂于助人的女同志，你為什么不要？”

錢主任指著自己的親戚說。

一大媽知道兩人的關系，憂心忡忡的看著李二河如何回答。

他臉色平靜，目光如炬，道：

“接下來的任務，只要求大家干好手中事情，出現事故時，熱心腸反而引發更多的災難。”

錢主任皺著眉頭，語氣逐漸冰冷：“說了這么多，你接下來的任務到底是什么？”

“武英殿搶救性工程。”

武英殿？

在座的眾人神情木訥。

他們都知道故宮中除開太和殿等主殿，武英殿算側殿中代表性的宮殿。

當年康熙擒鰲拜就是在武英殿中發生的。

錢主任心中巨浪拍打著礁石，沖擊他的心怦怦跳。

沒想到李二河如今越來越深入古建筑維修領域。

當初還是自己推薦他參與鐘樓的杉木架搭建工作。

他咬著牙，端起茶杯木然的喝著。

“李二河同志，我們具體負責武英殿維修的哪一塊？”

“對啊，我竟然能參與到武英殿的項目中，我得跟爸媽說說。”

“不對啊，為什么說我們的任務會很艱巨呢？”

李二河笑了笑，擺擺手說：

“大家先不要急，聽我慢慢說，

這次你們年輕人會跟老師傅一對一的搭配，你們多跟老師傅學，打打下手，

將來有類似大工程的時候，我還需要你們這些熟練技術人才。”

二十名被挑選的年輕人臉上個個掛著喜悅。

從之前待業的屈辱感，瞬間成為歷史的塑造者，他們的內心變化，一點不比錢主任少。

“李二河通知，我保證跟老師傅認認真真地學。”

“我也一樣。”

“我跟李哥學，年紀輕輕能參與到這么重大的項目中。”

李二河微笑的點點頭。

指望二十個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知識青年，去承擔武英殿外圍和少量榫卯更換工作，無異于癡人說夢。

他之前特意找到唐楚鐘，將之前鐘樓兩次木架垮塌中，被責令整頓的工程隊邀請過來。

他準備通過一對一的幫扶與指點，讓這二十個年輕人快速入門。

最終二十人中，剩下三人能進入古建筑維修行業，對自己來說也是寶貴的人才資源。

“散會！”

錢主任低聲喊一聲，端著杯子，低著頭走出會議堂。

“主任，茶杯是這屋子的。”

一旁的女同志急切的提醒，錢主任置若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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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后。

錢主任郁郁的嘬著茶杯。

李二河敲門而入。

“哦，小李同志，有什么事？”

李二河微笑說：“主任，我要領結婚證，需要開未婚證明。”

錢主任放下茶杯，擠出幾抹笑容道：“恭喜，你跟她們說下情況，我來蓋章就行。”

李二河轉身離去，余光掃到杯子中茶水見底。

“小李，你先別走，武英殿工程是誰給你介紹的？”

“唐楚鐘。”

錢主任面無表情地揮手示意李二河離開。

“三唐”之一的唐楚鐘。

當初是自己把李二河介紹到他手下，承建杉木架。

如今李二河自從獲得區特別貢獻獎后，自己去區里開會，多次聽到領導提及李二河的名字。

養虎為患，自食其果。

錢主任暗忖得把李二河調到別的部門，以免對自己的前途產生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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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如，你看看這是什么？”

柳秋如疑惑地看著李二河手中的紙。

“未婚證明，你這么快就辦好了？”

李二河兩只手環住柳秋如的柔腴腰身，道：

“再不領證，我可就跟別人跑了。”

“你敢！”

柳秋如撒嬌地戲謔后，從身上掏出幾張紙。

李二河閱覽一番，很是驚訝。

這些是：《戶口薄》、《喪偶證明》材料。

“你早準備好了？”

柳秋如小嘴一撅：“等你來辦，我早就跟人跑了。”

李二河呵呵笑起來，將柳秋如摟在懷中，將她化在心中。

“咱們明天去領證。”

李二河輕輕說著。

“明天？”

柳秋如低聲嘟囔著，兩人并無更多言語。

兩人都知道，有個人始終要去面對——陳正明。

在這一年，1951年結婚很是容易。

這一年傳統舊俗跟新婚姻政策互相碰撞。

別說幾十年后的房子、車子、酒席、“五金”等婚俗，這一年連拜堂都不提倡，一切從簡。

有人因為酒席辦了三桌，就被舉報。

四九城內，干部、工人、教師等進步群體，彩禮甚至只是一包煙、一支鋼筆。

四九城郊，確實存在彩禮，包括“三金”的說法。

但一般針對富戶，平常人家吃口豬肉都是奢侈，那時候人們可沒有“六個錢包”來付高昂彩禮。

“二河，你現在多項榮譽加身，婚禮別太招搖，知道嗎？”

柳秋如笑聲中帶著關切。

李二河輕輕拍著她的背，并沒有多說什么。

婚禮他早就想好，一切從簡。

他一路獲得各種榮譽，但開家木業店，在身份上是手工業者。

像在豐澤園舉辦婚宴這種行為，太過招搖，容易引來麻煩。

到時候擺一桌酒席，分別請不同人分開吃就好。

好吃的、好喝的，關起門來吃，誰也不知道。

實在不行，跟二大爺學，二鍋頭瓶子裝威士忌，誰能知道呢？

“秋如，你放心好了，”

兩人膩歪良久，李二河慢慢推開柳秋如，盯著她的眼問：

“你知道哪里出租房子嗎？”

柳秋如疑惑的看著他：“結婚后你想以后出去住？”

李二河點點頭。

陳正明家的兩家屋子，簡陋不堪，遇到陰雨天房頂還會漏水。

李二河想搬出去住，至少不用雨天用搪瓷盆接房頂漏的雨水。

“行，等孩子爺爺……”

柳秋如話沒說完，深深扎在李二河的懷里。

還有半年，自己的新生即將到來。

柳秋如眼神中充滿期待。

李二河下巴抵著她的頭，感受著她的溫婉與豐腴。

兩人摟著佇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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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故宮不遠的一座禮堂內。

人山人海，人潮涌動。

一排排淡黃色的長凳整齊排列。

禮堂正中央主席臺，紅布包裹的桌椅上，數位中山裝打扮的領導面色嚴肅。

他們的上方，懸掛著巨大的橫幅：

“古建處成立周年慶典暨武英殿修繕工程通氣會”

李二河坐在第二排，他以工程的營建商的身份，與其它包工頭們整齊地坐著。

第一排聽眾席，李二河一眼認出手臂彎曲的唐楚鐘。

側后方看去，唐大師的表情依舊是冷漠與泰然。

武英殿工程，唐二——唐云鐘也參與其中，為何看到他的身影？

李二河并未見過唐云鐘，但他推斷這樣的人物出現，必然能引發現場轟動。

肯定會有不少人圍著他咨詢問題，這樣李二河就能分辨出哪些人可能是唐云鐘。

然而，除唐楚鐘被人圍著外，并未發現有第二個人有類似現象。

難道他退出武英殿項目？

“同志們，靜一靜，會議馬上開始。”

場下聽眾席的各位開始正襟危坐，拿著本子準備記錄。

“同志們，古建處去年設立初衷，就是為保護四九城中歷史遺產而成立，

如今已經過去一年，從鐘樓修繕、太和殿檢修等工程中我們學到……”

李二河一直望著唐楚鐘，發現他今天的不同之處。

他看似身形不動，但從側后方能觀察到，他的眼神時不時瞄著主席臺。

這很反常。

平日里的唐楚鐘，對領導愛答不理。

參與會議，除技術內容外，不發一語，更不會頻繁看主席臺。

莫非他堂弟就在其中？

李二河觀察著臺上的七八個人。

很快，他鎖定一個目標。

那人劍眉星目，面目平靜如水，暗有藝術家狂傲不馴的氣質。

再看唐楚鐘的眼神，發現他偷瞄的對象，正是那人。

從坊間流傳的信息看，唐二比唐大師小十歲，年齡上那人符合。

原來唐云鐘已經身居高位，遠非唐大師這般閑云野鶴。

“同志們，古建處的周年總結已經完成，下面進入武英殿項目碰頭會環節。”

眾人鼓起掌，紛紛將目光投向唐楚鐘。

“讓我們歡迎總顧問唐楚鐘同志首先發言。”

掌聲一浪高過一浪，很多人聽說過唐大師的名號，單沒見過真人。

見過真人的，會被他世外高人的能力與心態折服。

李二河關注著唐楚鐘上臺的細節。

唐楚鐘緩緩的走上臺，依次與各位領導握手。

這個動作更反常。

平常人發表講話，不會先跟領導握手。

以唐大師的性格，更不會如此。

此中有問題。

李二河看著唐大師移向那人時，兩人四目相對，面無表情。

兩人緊緊握著雙手，少許時間后，方才撤去手掌。

李二河敏銳地看到，主席臺上那人將一個小紙卷快速遞給唐楚鐘。

隨后，唐楚鐘迅速、簡短地演講完，款款地走下臺。

他正襟危坐，眼神瞟向下方打開的紙卷，隨即將紙卷塞入口袋中。

整個動作行如流水，像個職業間諜。

李二河看向主席臺那人，眉頭緊縮，心中似有萬鈞之石，壓的他憂心忡忡。

“下面讓我們熱烈歡迎，文物修復顧問唐云鐘發言。”

臺下響起一片議論聲。

“唐云鐘？這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

“這可是一位大師，聽說過他跟古銅張一起，修復商代司母戊鼎。”

“我在四九城生活三十年，沒聽說有誰見到過他的真容，難道他就坐在主席臺上？”

“說不準啊，主席臺上每個人又沒有姓名牌。”

在一片疑惑與興奮的掌聲中，李二河緊緊關注著主席臺上那個人。

那人站起身，引來臺下一片驚呼：“是他？”

片刻后，那人轉身離開主席臺，走到側面的幕布之中。

眾人疑惑不解。

“吱吱~”

幕布后傳來木板的噪音。

李二河望去，那人推著一個輪椅走出。

輪椅上，瘦到皮包骨的黑眉大眼的中年人，眼神銳利如鷹，掃視現場的眾人。

輪椅被推倒臺子正中央，背后的男人調整麥克風的高低，舉手投足間，透著敬重之意。

“咳~”

“諸位，我是唐云鐘。”

“我今天來是想領導伸冤的。”

唐云鐘剛說完，主席臺上的領導們紛紛投來目光。

有的是震驚，有的是惱怒。

并不是很多人喜歡節外生枝。

臺下的李二河，目光在唐大師和唐云鐘之間切換，努力抓住每個細節。

“領導，差不多十年前，當時舉行太和殿修繕工作，我被這次的總顧問唐楚鐘設計陷害，

造成我雙腿殘疾，這筆賬今天能不能了結？”

臺上領導紛紛看著臺下的唐楚鐘。

他面無表情，片刻后緩緩走上臺，舉起彎曲的胳膊，拿著麥克風對眾人講：

“我們兄弟倆廢腿廢胳膊的故事，就不打擾大會的正常進行了。”

唐楚鐘推著堂弟走向側面幕布中。

李二河清晰地聽到，輪椅中的唐云鐘說的一句話：

“你還我朋友命來！”

大會對這突然的變故打斷進程。

之后，李二河等人作為營建方，依次上臺講話，但臺下眾人的吸引力早就被二唐奪走。

大會很快進行完畢。

李二河收拾紙筆，走出禮堂，只聽見背后一聲：

“你欠我的杉木板，什么時候還？”

他轉頭望去，突然發現唐云鐘支著雙拐，神采奕奕地站在面前。

李二河眉頭緊皺。

唐二——唐云鐘，這是在玩什么把戲？

故意坐輪椅，精神頹廢，只為告狀。

他是先聲奪人還是惡人先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