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銅制雷管觸碰到指尖的瞬間,陳礪沾滿火藥粉末和泥水的右手猛地一縮!不是猶豫,而是源于無數次與死神共舞所錘煉出的、對爆炸物近乎本能的敬畏!這敬畏壓過了左肩撕裂般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滅頂眩暈。他深陷的眼窩里,那片被瘋狂計算點燃的死寂瞬間凝成一點寒芒。
三枚雷管!串聯!
他的大腦如同高速運轉的機械,瞬間完成指令!沾著血污的手指閃電般捻起三枚冰冷的銅管!動作因劇痛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精準!指尖劃過接口處被刮出的銅色本貌,確認螺紋沒有被雨水和銹屑完全堵死。他屏住呼吸,用盡指間的每一絲力量,將第一枚雷管旋入第二枚的尾部接口!銅質的螺紋在巨大的壓力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聲!汗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從他緊繃的額角滾落!緊接著,是第二枚旋入第三枚!
完成!三枚雷管如同冰冷的死亡蜈蚣,首尾相連!
幾乎在串聯完成的瞬間,陳礪的手沒有絲毫停頓!他沾滿火藥粉末的右手猛地探入橋墩孔洞深處,將這條冰冷的“死亡蜈蚣”,極其精準地、狠狠插入最核心那塊二十斤重的混合火藥磚中心預留的孔洞中!雷管的金屬外殼瞬間被濕冷的火藥粉末包裹!
“導火索!”
陳礪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聲音被風雨的咆哮瞬間吞沒大半,卻如同冰冷的軍令,狠狠鑿進近在咫尺的雷猛耳中!
雷猛魁梧的身軀如同繃緊的弓弦!他空洞的眼神死死盯著陳礪插入雷管的動作,在嘶吼落下的剎那,布滿老繭的大手已閃電般從懷中油布包里扯出那幾段清理過破損處、同樣做了防水處理的導火索!他粗糙的手指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極其精準地將其中一段導火索的一端,狠狠塞入串聯雷管最末端那個預留的接口中!緊接著,他動作不停,如同穿針引線般,極其熟練地將另外幾段導火索首尾相接,迅速延長!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本能!冰冷的雨水瘋狂沖刷著連接處!
“嗤——”
連接完成的導火索末端,被雷猛粗糙的手指猛地擦燃!橘紅色的火星在狂暴的雨幕中驟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睜開的惡魔之眼!嗤嗤燃燒的聲音微弱卻無比清晰,宣告著毀滅倒計時的啟動!
“撤!”
陳礪沾滿火藥和血污的右手猛地一推雷猛寬厚的背脊!動作牽動左肩傷口,劇痛讓他眼前驟然發黑,身體在激流中猛地一晃,幾乎栽倒!他死死摳住橋墩冰冷的鐵皮邊緣,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混著泥水涌出!
雷猛沒有絲毫猶豫!在火星亮起、陳礪手掌推來的瞬間,他那魁梧的身軀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后一蹬橋墩!借助水流巨大的沖擊力,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后倒射出去!動作迅猛得帶起一片渾濁的水花!他粗壯的手臂在水中猛地一劃,順勢撈住因劇痛和眩暈在水中失控沉浮的陳礪的左臂!
就在雷猛帶著陳礪向后猛撤的剎那!
異變陡生!
距離橋墩后方不到五步,一塊半浸在洶涌河水中的、布滿濕滑苔蘚的礁石后面!
一個蜷縮在冰冷河水里、渾身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如鬼的新兵——正是昨夜被石頭發現試圖偷槍逃跑、后被陳礪驅逐的那個兵痞,不知何時被安排在了炸藥組外圍負責警戒!他大概是第一次經歷如此近在咫尺的死亡任務,冰冷的河水、狂暴的風浪、近在咫尺的炸藥和嗤嗤燃燒的導火索……巨大的恐懼徹底壓垮了他的神經!
當雷猛帶著陳礪如同炮彈般向后猛撤、帶起的巨大水浪猛地拍打在他藏身的礁石上時!
“啊——!”
新兵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恐懼撕裂的驚叫!身體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向上一彈!他下意識地想抓住什么穩住身體,慌亂中手臂猛地撞在頭頂一塊松動的、棱角尖銳的頁巖上!
“嘩啦——!!!”
一聲刺耳的、碎石滾落的聲響,在風雨的間隙中異常清晰地炸開!
一塊足有人頭大小的、帶著鋒利棱角的頁巖,被新兵慌亂的手臂猛地撞脫了礁石的束縛,翻滾著、呼嘯著,狠狠砸落在下方另一塊更大的礁石上!
“砰——!!!”
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如同死神的喪鐘,瞬間蓋過了風雨的咆哮和導火索的嗤嗤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
對岸碉堡方向!
那原本死死鎖定下游佯攻區域的探照燈光柱,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地拽住!巨大的光柱瞬間撕裂厚重的雨幕,帶著刺耳的電機嗡鳴聲,如同死神的獨眼,以驚人的速度猛地掃回主橋區域!慘白的光束如同冰冷的巨劍,狠狠劈開黑暗的雨幕,瞬間將橋墩附近洶涌的河面、嶙峋的礁石、以及陳礪、雷猛和那個驚恐萬狀的新兵暴露無遺!
“八嘎!主橋!敵襲!主橋!!!”碉堡方向傳來日本兵因極度驚駭而變調的、尖利到破音的嘶吼!
“噠噠噠噠噠噠——!!!!”
碉堡射擊孔里,另一挺歪把子機槍的火焰瘋狂噴吐起來!灼熱的彈道如同死神的火鞭,瞬間撕裂雨幕,帶著刺耳的尖嘯,朝著主橋橋墩方向瘋狂潑灑而來!密集的子彈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橋墩冰冷的鐵皮上,濺起密集的火星!打在陳礪和雷猛周圍洶涌的河面上,激起無數根一人高的渾濁水柱!
致命的彈幕!瞬間封鎖了橋墩附近的所有水域!
“隱蔽——!!!”陳礪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聲音在機槍的咆哮中微弱如蚊蚋!
雷猛在探照燈掃來的瞬間,魁梧的身軀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他猛地將因劇痛和眩暈而行動遲緩的陳礪狠狠按入水中!同時自己借著水流的力量,身體如同巨蟒般猛地一扭,死死貼住橋墩側面一處凹陷處!灼熱的子彈“噗噗噗”地打在他們剛才所在的水面,激起的水花如同沸騰!
“啊——!救命——!”
那個觸發警報的新兵發出絕望的慘嚎!他被徹底暴露在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和機槍的交叉火力下!他驚恐地試圖撲向橋墩尋求掩體,身體剛躍出水面——
“噗噗噗噗——!!!”
一連串灼熱的子彈如同死神的親吻,瞬間在他單薄的胸膛上鑿開數個碗口大的血洞!鮮血如同噴泉般在慘白的光柱下潑灑出刺目的猩紅!他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洶涌的河水中,激起大片血浪,瞬間被渾濁的激流吞沒!
警報凄厲!機槍咆哮!探照燈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橋墩區域!子彈在水面上編織成死亡的羅網!撤退的路線被徹底封死!
而更致命的是——
陳礪被雷猛死死按在冰冷的河水里,渾濁的泥水灌入口鼻,帶來窒息的痛苦!但他掙扎著抬起頭,破碎的視野穿透翻騰的水花和致命的彈雨,死死鎖定在橋墩孔洞處!
那根嗤嗤燃燒的導火索!在狂風暴雨的瘋狂沖刷下,那微弱的、橘紅色的火星,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閃爍了幾下!
然后,熄滅了!
冰冷的河水順著導火索的縫隙灌入!連接處被雨水浸泡!啞炮!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陳礪的心臟!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的瞬間!
一個魁梧如山的身影,猛地從橋墩的凹陷處暴起!
是啞炮雷猛!
他那雙空洞的眼睛,此刻卻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徹底點燃!昨夜礦洞里耗子被碎石撕裂的畫面,與眼前這根熄滅的、代表著任務徹底失敗的導火索猛烈重疊!一股混雜著對爆炸物偏執的敬畏、對任務失敗的極端恐懼、以及對自身“啞炮”宿命最激烈反抗的狂暴力量,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巖漿,瞬間從他魁梧軀體的每一個毛孔里噴發出來!
“啊——!!!!”
一聲炸雷般的、充滿了暴戾和巨大挫敗感的怒吼,猛地從他胸腔深處爆發出來!這吼聲如同受傷巨獸的咆哮,瞬間壓過了機槍的嘶鳴和風雨的咆哮!
在陳礪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密集的子彈擦身而過的尖嘯聲中!
雷猛如同瘋魔附體,借著橋墩的反彈之力,魁梧的身軀爆發出不可思議的速度!他無視了潑灑而來的致命彈雨,無視了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如同撲火的飛蛾,又如同歸巢的倦鳥,朝著橋墩孔洞處那根熄滅的導火索,義無反顧地猛撲過去!
“啞炮!回來——!!!”陳礪的嘶吼被風雨和槍聲徹底淹沒!
雷猛的動作快如閃電!他粗壯的手臂如同鐵鉗般探出,布滿老繭的大手精準無比地一把抓住了導火索的末端!另一只手閃電般從腰間摸出那個被油布包裹的火折子!他用牙齒狠狠撕開油布,不顧狂風暴雨,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吹!
“噗!”
一點微弱的、橘紅色的火星在狂暴的雨幕中頑強地亮起!
雷猛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那點微弱的火星,如同盯著畢生的信仰!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瘋狂!他毫不猶豫,將那點微弱的火星,狠狠按向導火索被雨水浸濕的末端!
“嗤——!!!”
橘紅色的火星與濕冷的導火索接觸的瞬間,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陳礪耳邊的摩擦聲!一點極其微弱的、頑強到令人心顫的橘紅色火星,在導火索的末端重新亮起!在狂風暴雨的瘋狂壓制下,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固執地開始沿著導火索的防水層,向內燃燒!
成功了!
雷猛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瘋狂光芒!他魁梧的身軀借著前撲的勢頭,猛地向側面礁石群后一滾!
“噠噠噠噠——!”
密集的子彈如同跗骨之蛆,狠狠追射在他剛才站立的水面,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撤!!!”
陳礪的嘶吼帶著破音!他看到導火索重新燃起的火星,也看到了雷猛驚險萬分的翻滾!強忍著左肩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和幾乎要炸裂的肺腑,他用沒受傷的右手和雙腳在水中瘋狂地蹬踏、劃動!朝著下游河岸的方向拼命掙扎!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帶來窒息的痛苦,但他只有一個念頭——離開爆炸范圍!
雷猛的動作更快!他在水中如同一條暴怒的巨鱷,粗壯的手臂帶起巨大的水花,雙腳猛蹬河床,魁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推力,緊隨著陳礪,朝著下游激流相對平緩的河岸蘆葦蕩方向猛沖!兩人在冰冷的死亡之河中奮力掙扎,身后是重新燃起火星的導火索和潑灑而來的致命彈雨!
“快!這邊!跳!”泥鰍黃水生的臉在蘆葦叢邊緣的陰影里扭曲變形,聲音嘶啞地朝著河水中掙扎而來的陳礪和雷猛嘶吼!他半個身子探出水面,伸出手臂。
陳礪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他破爛的軍裝后領!是雷猛!他魁梧的身軀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投擲石塊般,將幾乎脫力的陳礪狠狠推向岸邊泥鰍的方向!
陳礪的身體重重撞在濕滑的河岸淤泥上,泥鰍和另一個潰兵七手八腳地將他拖進蘆葦叢的陰影里!
“啞炮!快!”泥鰍焦急地朝著還在河水中的雷猛嘶喊!
雷猛魁梧的身軀在距離河岸幾步之遙的激流中奮力掙扎。機槍子彈“噗噗噗”地打在他周圍的水面,濺起密集的水柱!探照燈慘白的光柱死死鎖定著他!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從大地腹腔深處傳來的恐怖巨響,猛地撕裂了風雨的咆哮、機槍的嘶鳴和警報的凄厲!
整個黑石渡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巨大的火球裹挾著濃烈的黑煙和無數碎裂的原木、鐵皮、碎石,從主橋墩的位置猛地沖天而起!瞬間照亮了鉛灰色的天空和洶涌的濁浪!狂暴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河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狠狠砸在岸邊每個人的胸口!距離最近的雷猛,魁梧的身軀如同被巨浪拍中的小船,猛地被拋飛出去,重重砸在岸邊濕滑的泥地里!
浮橋發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巨獸般的恐怖呻吟!連接橋墩的巨大鐵索瞬間繃斷!發出刺耳的金屬斷裂聲!整座浮橋以被炸毀的主橋墩為中心,猛地向下一沉!隨即又因巨大的浮力而向上劇烈反彈!如同一條被斬斷脊梁的黑龍,在風雨狂濤中痛苦地扭曲、抽搐!
然而!
預想中的徹底斷裂并未發生!
火光和煙塵迅速被暴雨澆滅、沖散!借著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和對岸碉堡燃燒的火光(佯攻組留下的火焰尚未完全熄滅)可以清晰看到——被炸毀的,是靠近主橋墩的一根相對細小的輔助橋墩!那根粗大的、承受著主要水流沖擊力的主橋墩,雖然被爆炸的沖擊波震得劇烈搖晃,鐵皮撕裂,原木斷裂了一大片,但主體結構竟然奇跡般地沒有完全垮塌!它歪斜著,頑強地、痛苦地支撐著下沉后又反彈的浮橋主體!
浮橋并未斷裂!只是從中間部位向下塌陷了一大截,橋面扭曲成巨大的“V”字形,在洶涌的河水中劇烈地起伏、呻吟!如同一條被打斷了脊梁卻仍未死透的黑龍!
“沒…沒斷?!”泥鰍黃水生失聲叫道,臉上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間凝固,化作一片巨大的驚愕和難以置信的絕望!
陳礪趴在冰冷的泥濘里,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灼痛和濃重的血腥味。他艱難地抬起頭,深陷的眼窩死死盯著河中央那座歪斜扭曲、卻依舊頑強連接著兩岸的浮橋。那張沾滿泥水、血污和火藥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左肩傷口處溫熱的血液,在冰冷的雨水中不斷流淌。深潭般的眼底,那片死寂被一種冰冷的、深入骨髓的荒謬感和巨大挫敗徹底覆蓋。精確的計算…啞炮的搏命…只換來一根輔助橋墩的毀滅?這結果,比徹底失敗更令人絕望!
“八嘎呀路——!!!!”
對岸碉堡方向傳來日軍指揮官氣急敗壞、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瘋狂咆哮!
“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噠噠噠噠噠噠——!!!”
更密集、更瘋狂的機槍子彈如同潑水般,朝著河岸蘆葦蕩的方向瘋狂掃射而來!子彈撕裂蘆葦桿,打斷枯枝,濺起密集的泥漿!
“撤!快撤!”泥鰍嘶吼著,和另一個潰兵架起幾乎虛脫的陳礪,拖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蘆葦蕩深處沒命地狂奔!雷猛也從泥地里掙扎著爬起,魁梧的身軀有些搖晃,顯然被沖擊波震得不輕,但他動作依舊迅猛,緊隨其后。
“這邊!跟我來!”泥鰍對這片河灘的熟悉在此刻發揮了關鍵作用。他像條真正的泥鰍,在茂密的蘆葦叢和溝壑間靈活穿梭,避開開闊地帶,盡可能利用地形掩護。
子彈如同毒蛇般緊追不舍!噗噗噗地射入他們身邊的泥地和水洼!灼熱的氣流擦著頭皮飛過!死亡的尖嘯聲不絕于耳!
就在這時!
“啊——!”
一聲壓抑的、充滿了痛苦和驚懼的慘叫聲猛地從隊伍側后方響起!
是石頭石敢當!
他原本緊跟在泥鰍身后,掩護著架著陳礪的兩人撤退。這個憨厚的山東大漢,此刻爆發出了驚人的奔跑速度,粗壯的雙腿在泥濘中奮力蹬踏!然而,就在他沖過一片相對稀疏的蘆葦叢、即將躍入前方一道較深的排水溝尋求掩體的瞬間!
對岸碉堡頂上,那挺一直死死咬住他們撤退路線的機槍,槍口猛地噴吐出更長的火舌!一連串灼熱的子彈如同長了眼睛般,狠狠追射而來!
“噗噗噗——!!!”
石頭狂奔的身體猛地一僵!右腿小腿肚處瞬間爆開數朵刺目的血花!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的身體如同被重錘擊中,猛地向前一個趔趄!劇痛讓他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嚎!身體失去平衡,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毫無掩體的泥濘空地上!而致命的子彈流,正朝著他跌倒的方向瘋狂潑灑而來!
“石頭——!”泥鰍架著陳礪,猛地回頭,目眥欲裂!他看到了石頭踉蹌的身影和追射而來的彈道!他想撲回去,但架著陳礪的身體根本來不及反應!
就在這電光火石、生死立判的瞬間!
誰也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那個一直跑在石頭側前方、同樣在玩命奔逃的刀疤臉潰兵,在聽到石頭慘嚎、看到彈道追射而來的瞬間,臉上閃過一絲極致的驚恐和自私!他非但沒有停下,反而猛地一咬牙,身體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加速朝著前方泥鰍和陳礪所在的排水溝猛撲過去!他只想逃命!根本顧不上身后的石頭!
而石頭,這個憨厚的山東大漢,在身體失去平衡、劇痛鉆心的瞬間,也看到了前方加速逃竄的刀疤臉,更看到了緊追著刀疤臉身后掃射而來的、致命的機槍彈道!也看到了側前方排水溝邊緣,正艱難架著陳礪、試圖回頭的泥鰍!
石頭那被劇痛扭曲的臉上,沒有任何猶豫,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樸素的決斷!
“泥鰍哥——小心——!!!”
石頭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炸雷般的、帶著濃重山東口音的嘶吼!同時,他借著身體向前趔趄的巨大慣性,非但沒有試圖穩住身形向后躲避,反而用那條完好的左腿猛地一蹬泥濘的地面!身體如同失控的攻城錘,爆發出最后的力量,狠狠撞向正在他前方埋頭狂奔的刀疤臉!
“操!你干什……”刀疤臉猝不及防,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自己后腰上!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驚怒交加的咒罵聲戛然而止!
“噗通!噗通!”
兩人如同滾地葫蘆般,一起重重摔倒在泥濘的洼地里!
就在兩人倒地的剎那!
“嗖嗖嗖嗖——!!!”
一連串灼熱的子彈帶著死神的尖嘯,狠狠擦著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射入泥地!濺起大片渾濁的泥漿!幾顆子彈甚至擦著刀疤臉的頭皮飛過,帶走了幾縷頭發!如果他剛才沒有摔倒,此刻必然已被打成了篩子!
而石頭,在撞倒刀疤臉、兩人一起滾入泥洼的瞬間,他的身體暴露面更大!
“噗!噗!”
又是兩聲沉悶的、如同重錘砸在敗革上的聲響!
石頭的左肩胛骨和右側大腿外側,幾乎同時爆開兩團刺目的血霧!鮮血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軍裝!巨大的痛楚讓他眼前一黑,身體猛地一抽,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冰冷的泥濘里,只剩下劇烈的喘息和身體不受控制的痙攣!
“石頭——!!”泥鰍的嘶吼帶著哭腔!他親眼看到石頭用身體撞開刀疤臉,也看到了石頭身上瞬間爆開的血花!他再也顧不上許多,松開架著陳礪的手(陳礪被另一個潰兵勉強扶住),像頭發瘋的豹子,猛地從排水溝里撲出!冒著潑灑的彈雨,連滾帶爬地撲到石頭身邊!
“你個憨貨!石頭你個憨貨啊!”泥鰍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懼,手忙腳亂地去捂石頭身上汩汩冒血的傷口,冰冷的泥水和溫熱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雙手。
“嘿…嘿…”石頭躺在冰冷的泥濘里,劇痛讓他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混合著雨水滾落,但他看著撲到身邊的泥鰍,看著遠處排水溝里被扶住的陳礪,那張憨厚的臉上,竟然艱難地擠出一個極其難看、卻異常樸實的笑容,帶著濃重的山東口音,斷斷續續地說:“沒…沒事…泥鰍哥…弟兄伙的…不能…看著你死…”
就在這時!
“轟隆隆——!!!”
河中央再次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是浮橋扭曲變形到極限后,部分斷裂的橋體在洶涌的河水中徹底崩塌墜入河底的聲音!巨大的水花沖天而起!但整座浮橋,依舊歪斜著,如同垂死的巨獸,頑強地連接著兩岸!
“走!快走!”啞炮雷猛低沉如悶雷的聲音響起!他魁梧的身影如同鐵塔般出現在泥鰍身邊,粗壯的手臂如同鐵鉗,一把將癱軟的石頭從泥濘中抄起,扛在自己寬厚的肩膀上!動作迅猛而穩定!
“撤!”陳礪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深陷的眼窩最后看了一眼河中央那座歪斜卻未斷的浮橋,又看了一眼雷猛肩上渾身浴血、昏迷過去的石頭,眼底的冰冷死寂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碎裂了。他不再停留,在另一個潰兵的攙扶下,轉身沒入更深的蘆葦蕩黑暗中。
泥鰍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雨水、泥漿和淚水的污跡,最后看了一眼對岸碉堡瘋狂噴射的火舌和歪斜的浮橋,咬緊牙關,緊跟著雷猛和陳礪的身影,消失在風雨咆哮、蘆葦搖曳的無邊黑暗之中。
身后,歪斜的黑石渡浮橋在風雨狂濤中劇烈地呻吟、起伏,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嘲諷。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在河岸蘆葦蕩上空徒勞地掃射,機槍的咆哮聲如同惡獸不甘的嘶吼,久久回蕩在冰冷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