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番話，林循長長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那感覺，就像背負著沉重背包一直在長途跋涉的人，終于抵達了終點，卸下了所有負擔。

一股前所未有的輕盈感從心底升起，這是一種他從未感受到過的輕松。

他看著已經完全呆住的小葉茉茉，看著她蓄滿了淚水的眼睛，看著她微張的、忘記了合攏的小嘴，溫柔的笑了。

“因為重要的不是鏡子有沒有裂縫，而是拿著鏡子的人，還想不想一起看鏡子里的風景。”他歪了歪頭，專注的看著女孩的眼睛。

“是想修補它，還是想換一面新的鏡子一起看，都可以。只要……還愿意一起看。”

“茉茉。”他輕聲叫著女孩的名字。

“不要害怕改變。”

他的目光穿透著小小的她，看向未來那個會不斷經歷痛苦但一直堅持下來了的少女。

“不要害怕縫隙。”

他指的是已經發生，無法避免的遺憾。

“更不要害怕……那個未知的、充滿了變數的未來。”他看著女孩，一字一頓地清晰說著。

“只要你想，只要我也愿意，我們總能找到一起看風景的辦法。”

林循話畢，四周的蟬鳴、風聲、遠處孩子們模糊的嬉鬧，在一瞬間紛紛變成了遙遠的背景音。

只有他的話語，還帶著一股神奇的力量，依舊在二人之間穿梭回蕩。

夢境開始泛起漣漪，變得模糊。

他知道，這場由他和葉茉茉共同編織的夢境，即將抵達終點了。

“你該醒了……”

“醒了，去問問他吧。”

“問問那個……未來的大林循，他是不是就是小林循。”

“問問他，是不是也是和我一樣這么想。”

“你的心底已經有答案了吧？所以你才會做這個夢。”

“所以我們會有這段對話。”

“未來見，茉茉。”

……

林循平靜地睜開了眼睛。

他緩緩地從床上坐起，薄薄的空調被從身上滑落。

是夢。

是一場無比真實、無比漫長、耗盡了他全部力氣的清醒夢。

他靜靜地坐定了幾秒，沒有立刻起身。

夢中的細節以及話語不斷的在他腦海中來回播放。

他這么做是對的嗎？

他說的話是對的嗎？

選擇這個時間坦白，又是對的嗎？

他應該這么做嗎？

“嗡嗡，嗡嗡。”

沒等他徹底回過神，枕邊手機屏幕倏然亮起，震動聲傳來。

手機時間顯示已經到了早上七點十二。

【句號：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問你，你起床了嗎？】

葉茉茉的消息從微訊里彈了出來。

【木木木木：我剛醒，準備洗漱，你來吧。】

發完信息，林循放下手機，掀開被子跳下了床。

到了真該坦白的時候，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走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拿起牙刷開始洗漱。

他的腦袋里塞滿了這幾個月的點點滴滴。

從最開始少女的死亡，使他獲得超能力，陷入循環。

一次又一次徒勞的掙扎，少女倒下的身影，神秘超能力的出現，他不斷被拉回起點。

救活女孩后，他開始能聽到女孩腦內那些紛亂的、帶著防備又脆弱絕望的心緒。

以及后面的回到過去、時間循環、夢境聯機、不同顏色的線。

未來呢？未來應該可能還會獲得其他奇奇怪怪的、只和葉茉茉有關的超能力吧？

也許能更清晰地感知她的方位？

也許能短暫地共享她的視角？

或者……在某次她極度危險時，再次觸發回溯？

這些可能性讓他感到一絲荒誕，卻又隱隱覺得理所當然。

畢竟，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本就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或者也有可能……

林循刷著牙的動作慢了下來，泡沫在他的嘴角堆積。

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少女心底的心結徹底解開，與原生家庭和解、釋懷……

到了那時，這些因她而生的超能力，會不會就像完成了使命的魔法，悄然消失？讓二人回歸到最普通的日常？

這個念頭讓林循的心頭閃過一絲悵惘，但隨即又被平靜所取代。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意味著葉茉茉真正獲得了內心的安寧與幸福。

這比什么超能力都珍貴。

他洗漱完，用毛巾擦干臉上的水珠，抬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少年眉宇間還帶著一絲慵懶，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為什么？

為什么最初，在循環結束、重新遇到葉茉茉時，他選擇了隱藏“小林循”的身份，以“大林循”這個全新的、甚至有些疏離的姿態去接近她？

為什么最初他會選擇隱藏身份呢？

除了那些表面的理由，比如說擔心她不愿被過去的朋友撞見尷尬的處境，顧慮她可能對“小林循”心存逃避，還會不會有其他原因呢？

比如說，心底的裂痕還沒消散。

那個在無數個冰冷夜晚，一遍遍在內心質問“為什么”的小男孩，真的完全原諒了那個不告而別、讓他承受巨大心理陰影的葉茉茉嗎？

那份被拋棄的傷痛，那份不被重視的委屈，那份被強行切斷聯結的憤怒……

它們真的隨著重逢的喜悅和超能力的出現，就煙消云散了嗎？

還是像破碎鏡子的裂縫，雖然被暫時掩蓋，但卻依然存在于基底？

比如說，他還沒徹底原諒那個不告而別的葉茉茉。

以“大林循”的身份接近，是否也是他的一種自我保護？

一種避免直接面對“小林循”那份舊日傷痛的逃避？

他享受著“新關系”帶來的曖昧和可能，卻下意識地推遲著直面“舊傷痕”的那一刻？

害怕一切一旦揭開，看到的不是釋然，而是更深的怨懟？

對“新葉茉茉”的迷戀與對“舊葉茉茉”的懷念，孰輕孰重？

他喜歡現在這個堅強又脆弱、疏離又渴望靠近的少女葉茉茉。

這份喜歡，是否在某種程度上，讓他有些“嫌棄”那個代表著痛苦回憶的“小林循”身份？

他潛意識里是否希望，就以“大林循”的身份，和這個“新葉茉茉”開始一段全新的、不被過去陰影籠罩的關系？

這些隱秘的心思，或許都存在過。

在重逢之初的復雜心緒里，在獲得超能力后小心翼翼地維持雙重身份的疲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