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拜年走親戚。

鄰里間的問候熱鬧而喧嘩，話題總是不自覺地圍繞著孩子的學業與前途打轉。

“哎呀，小幽子在正興祓厄班啊？了不得！以后可是要當大祓厄師的！”

“前途無量啊，寒假肯定天天都在用功修煉吧？”

“聽說祓厄師待遇好得很，老謝你們以后就等著享福嘍！”

諸如此類的羨慕與恭維，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在謝幽征耳邊。

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陽光笑容，禮貌地一一回應著，姿態謙遜得體。

只有在那些提及“前途無量”、“刻苦修煉”的瞬間，他眼底深處才會飛快地掠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復雜。

停滯不前的再生境界壁壘、緩慢如蝸牛爬行的化龍進度、父親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隱憂……這些雜糅的情緒被完美地包裹在少年溫煦的笑容之下。

他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演員，在這喜慶團圓的舞臺上，精準地扮演著所有人期待看到的那個——陽光、上進、未來可期的祓厄班少年。

年初二，一家人驅車回到小縣城的爺爺家。

車剛停穩，爺爺謝巍就迎了上來，布滿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一邊幫著拎行李，一邊不住地打量謝幽征。

“哎喲，小幽子，一年不見又竄高啦！聽你爸說，都成祓厄師了！好！真好！你大伯也是祓厄師，在部隊里干呢。”

“今年忙，沒回來，不過寄了塊表回來，你看是不是很特別，等你畢業了，看看能不能讓他給你安排安排，找個穩當差事……”

“爸！”謝守忍不住打斷“孩子才高一，升學路還長著呢，您別現在就給他這么大壓力。”

“壓力？這算什么壓力！隔壁張老頭他孫子……”

眼見話題又要轉向無意義的爭執，謝幽征連忙提起最重的行李箱，岔開話頭“爺爺，外面冷，先進屋吧！東西不少呢，咱慢慢搬。”

他臉上笑容依舊燦爛，心底卻輕輕嘆了口氣。

在爺爺殷切甚至有些焦慮的目光里，那份關于未來的無形重擔，似乎比自己感受到的還要沉上幾分。

……

年初四，告別爺爺家，一家人又前往附近另一個小縣城——外公莊易的家。

熟悉的院落靜悄悄的。

謝幽征一家輕車熟路地卸下行李，搬進客廳，剛坐下沒多久，門外就傳來電摩的剎車聲。

外公莊易推門進來，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身后跟著笑容滿面的外婆丁麗。

“哎喲！我的大外孫來了！”莊易嗓門洪亮，一進門就直奔謝幽征，粗糙溫暖的大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著，眼里是純粹的高興“來來來，讓外公好好看看！嗯，結實了！這精氣神，好！在學校吃得慣不？修煉累不累啊？”

外公一連串樸實關切的詢問，像一股溫熱的泉水，瞬間沖散了謝幽征心頭連日來的些許沉悶和扮演的疲憊。

外婆丁麗也笑瞇瞇地圍上來，捏捏他的胳膊，念叨著“好像瘦了點”。

在這里，沒有對未來的過度期許，沒有小心翼翼的試探，只有家人最質樸的關懷。

謝幽征緊繃的神經，終于在這個熟悉的小院里，得到了片刻真正的放松。

他笑著回答外公外婆的問題，講述學校里一些無關緊要的趣事，聲音都輕快了幾分。

……

年初六，歸程。

回到玢巖市略顯局促但無比熟悉的家中，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油然而生。

謝幽征幾乎沒有停歇，立刻將自己投入到化龍妙法的修煉中。

天臺上，寒風依舊，但他的心神卻比離家前更加凝練。

意念沉入那片墨綠熒光，感受著古老尊貴的力量在血肉筋骨間緩慢而堅定地流淌、淬煉，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與靈魂深處的神龍低語。

喜慶的余溫如同燃盡的煙花，初七一過，便迅速消散在城市的鋼筋叢林里，生活被按下了重啟鍵，恢復了固有的忙碌節奏。

謝守臉上那幾日因家庭團聚而浮現的松弛徹底消失了。

初八一大早，他手腕上的通訊器就震動起來，光屏亮起，投射出工廠主管趙輝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老謝，年過完了，該收收心了。”趙輝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出，公事公辦，帶著一絲刻意拉開的距離感“廠里新接了幾個大單子，精度要求高，時間卡得死緊。”

“你是老技術骨干了，經驗豐富，手穩，這些硬骨頭，離了你別人還真啃不動，下午兩點，廠里開會，任務得抓緊落實了，別遲到。”

畫面里，謝守握著通訊器的手明顯緊了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他臉上的肌肉卻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線條，聲音平穩無波“知道了，趙主管。下午準時到。”

通訊掛斷，客廳里陷入短暫的沉默。

莊紫舒擔憂地看著丈夫，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廚房，水聲嘩啦啦地響起，掩蓋了那份無聲的沉重。

……

初十午后，陽光正好。

謝幽征約了姜雅媞來到家附近那家開了幾十年的老書店——“古厄堂”。

這里是他常來的地方，尤其是舊書區，書架高聳，光線略顯昏暗，彌漫著陳舊紙張特有的、略帶霉味的書香，人跡罕至，格外僻靜。

是他平日避開喧囂、整理思緒的絕佳角落。

說起來，第一次來這里，還是小時候姜雅媞帶他來的。

只是后來，姜雅媞漸漸對這種“老古董”失了興趣，反倒是謝幽征，莫名地喜歡上了這里的氛圍和那些記載著祓厄歷史興衰的泛黃書頁。

可即便如此，這幾乎成了他們之間一個不成文的習慣，每年寒假總得來那么一兩次。

此刻，他正站在一排關于“厄靈早期形態研究”的舊書架前，指尖無意識地拂過書脊上燙金褪色的書名。

心思卻不在書上，而是在反復推敲著再生暖流沖擊真靈境壁壘時，那股始終揮之不去的凝滯感。

壁壘明明感覺搖搖欲墜，卻總差那么臨門一腳……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謝幽征同學？”一個略帶異國口音、清脆如風鈴的女聲在身后不遠處響起，打破了舊書區的寧靜。

謝幽征心頭微動，不動聲色地轉過身。

映入眼簾的是一位高挑的少女。

栗色的長發帶著自然的微卷弧度，散落在肩頭。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在書店略顯昏暗的光線下，像蘊藏著星光的深潭。

她穿著剪裁合體的米白色冬裝，氣質優雅從容，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友善而好奇的微笑。

不是沈澤那種自來熟的爽朗，是一種更精致、更…有距離感的友好。

姜雅媞聽到動靜，從旁邊的書架后探出身來，看到陌生面孔，疑惑地看向謝幽征“你朋友？”

“不認識。”謝幽征回答得很干脆，目光平靜地落在對方身上。

“哦？那我來自我介紹一下。”少女似乎毫不介意謝幽征的冷淡，琥珀色的眼眸笑意盈盈地轉向姜雅媞，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我是Maria，青藤高中，高一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