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閣的氣氛似乎更加和樂融融。

長公主開始與幾位身份尊貴的誥命夫人閑話家常，話題從京城時興的衣料，到各家子弟的學業，再到邊關的風物。

“……說起來，西境那地方，冬日里竟還能見到不少奇花異草，不似咱們北地這般肅殺。”一位國公夫人感慨道。

長公主身子一怔。

西境....

就是西梁...

她昔日的王國。

“殿下，您這是怎么了？”見她的神情忽而有一絲哀傷，國公夫人不解地問道。

“可不是，”長公主斂了斂眼底的情緒，語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追憶，“本宮年輕時候隨駕西游，還曾見過一種通體幽藍、只在月夜盛開的奇花，香氣馥郁，當地人稱之為月魄，據說有安神定驚之效，只可惜極難移栽?！?

幾位夫人聞言，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月魄？”另一位夫人好奇道，“倒是從未聽聞。西境濕熱，毒蟲瘴氣也多，能生出此等奇花，想必也生得出些奇特的藥材吧？”

長公主端著茶盞的手頓了一下，隨即自然地放下，笑容依舊溫婉：“西境山林密布，珍奇藥材自然不少。本宮記得，當地土司曾進獻過一種名為‘蛇甘草’的解毒圣藥，對西境特有的幾種蛇毒有奇效?！?

她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幾分唏噓，“只是，這藥草再好，也難解深入骨髓的奇毒啊。就像沈王爺所中之毒，當時連御醫束手無策，每每想起，本宮這心里……”

適時地停住，長公主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悲傷，引得幾位夫人紛紛出言安慰。

此話傳到凌千月這邊，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長公主的語氣如此自然，對西境風物、藥材的了解也顯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關心子侄的長輩姿態。

若非沈落告訴她真相，她幾乎要被這完美的表演騙過去。

“長公主殿下，”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是長公主身邊一個穿著杏色宮裝、容貌俏麗的侍女。

她端著一個紅漆托盤，上面放著一個錦盒，“您前兒個吩咐給王妃準備的安神香，奴婢取來了?！?

凌千月心中一驚。

浣音看了看她，小聲問道：“姑姑她這是要做什么啊?！?

搖了搖頭，凌千月此刻真想逃離此地。

若不是沈落堅持要她來，她才不要去什么“賞花宴”。

長公主接過錦盒，親手遞給凌千月：“瞧本宮這記性。王妃，這是用上好沉水香、合歡皮，又加了點安神的藥材調配的香丸，你夜里點上一顆，能睡得安穩些。你照顧落兒辛苦，自己也要多保重身子骨?！?

錦盒入手溫潤，帶著淡淡的木質香氣，凌千月只好躬身道謝。

心里頭卻疑惑，這香……真的只是安神嗎？

浣音悄聲對她說：“姑姑給你的，先收下吧?！?

凌千月隱隱覺得，

方才看似關懷的話語，都仿佛裹著蜜糖的毒刺，讓人覺得寒意刺骨。

宴席過半，絲竹之聲漸歇。

浣音被長公主叫走了，凌千月此刻也想離開。于是借口更衣，在一個低眉順眼的小侍女引領下，離開了喧囂的后花園。

小侍女引著她穿過幾道曲折的回廊，來到一處僻靜的偏房。

這里離主宴席稍遠，安靜了許多，只有遠處隱約的樂聲傳來。

小侍女又端來了一壺茶，放在案上，“王妃先喝點茶潤潤喉?！?

“多謝。”

凌千月朝她笑了笑。

小侍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思緒開始回轉，

凌千月回憶今日的一幕幕。

長公主穿著常服，絳紫色的云錦宮裝，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意。

眼神溫柔地看著她。

宴會開始前，她輕輕拍了拍凌千月的手背，語氣充滿了憐惜，“落兒那孩子，自中毒后一直未愈，就……唉，苦了你了?！?

“謝長公主殿下垂憐。”凌千月聲音低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微微垂首，“王爺他……吉人天相，不管發生事，定會逢兇化吉的。”

真夠奇怪的。

怎么又把這件事搬出來說。

她有時懷疑，長公主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癥。

偏房布置清雅，燃著淡淡的檀香。凌千月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炎熱的空氣涌入，讓她混沌的頭腦為之一清。

窗外是一小片梅林，紅梅在風中怒放，暗香浮動。

這個季節怎么還會有梅花？

她感到一絲好奇。

就在這時，屏風后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還有刻意壓低的交談聲。

聲音很模糊，但在這寂靜的耳房里，卻顯得格外清晰。

“南邊還有鎮國大將軍——鎮守著，要想攻破還沒那么容易?！?

鎮國大將軍？

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側過頭，只見一個身形詭異、帶著面具的人，手里拿著一袋烏黑的東西。

另一個則微微躬著身，穿著侯府管事模樣的衣服。

“將軍府那邊……”那個管事模樣的人聲音更低了些。

“等新毒藥煉成，那大將軍必死無疑。”

凌千月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對了...鎮南王那頭，盯緊他身邊那個……新來的……如有異動……”

后面的話語低得如同耳語，時而聽不清。

“此處怎么有一股露香的氣味？”

屏風后的交談聲戛然而止。

本想再偷聽一會，奈何這該死的安神香出賣了她。

“誰？！”那個陌生男聲瞬間變得凌厲如刀，帶著冰冷的殺意。

沉重的腳步聲立刻朝著屏風這邊走來！

只好先跑了！

她猛地轉身，用盡全身力氣拉開偏房的門，不管不顧地向外沖去。

回廊的盡頭，是通往主園子的月洞門。

跑了沒多遠，

眼前的一幕讓她瞬間呆住。

就在月洞門外不遠處的梅樹下，一個皇子蜷縮著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大口大口的暗黑色毒血噴濺在地上。

幾個太醫和小廝手忙腳亂地扶著他，場面一片混亂。

什么情況？又有人中毒了嗎？

皇后在一群侍女嬤嬤的簇擁下，也匆匆從后庭方向趕來，臉上帶著震驚和擔憂：“太子！我的珩兒！這是怎么了？快！快抬進屋去！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