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的靜室
喬愉指尖拂過一卷泛黃的《玉匣記》,意識深處那片“通感之海”平靜如鏡,倒映著窗外斑駁的竹影。天眼貫通后,這片海不再是風暴中心,而是她洞察幽微的橋梁。
“心念沉淵,方見微光?!鄙蛐姓训穆曇糇陨砗箜懫?,溫沉如古玉相擊。他斜倚門框,并未走近打擾,只是目光落在她沉靜的側影上。
喬愉唇角微彎,指尖在書頁上點了點:“沈老師批注的這句‘鬼神之惑,起于人心之隙’,正解了昨日那樁器物附念的案子?!?
沈行昭頷首,眼底掠過一絲贊許。未及再言,喬愉放在桌上的工作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打破了書齋的寧靜。屏幕上跳動著“門衛室”三個字。
“喬老師,打擾了!門口有位大姐,姓林,哭得快暈過去了,死活要見您!說…說只有您能救她女兒!”門衛老張的聲音帶著焦急和不知所措。
喬愉與沈行昭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映著凝重。這種絕望的直訪,往往意味著常理已至窮途。
研究院訪客室簡陋的塑料椅上,林美妹像一片被狂風揉碎的枯葉。她約莫五十上下,鬢角已見霜色,深陷的眼窩紅腫不堪,身上洗得發白的廉價棉襖沾著油污,雙手粗糙皸裂,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污垢——那是多年底層勞作刻下的印記。她整個人縮成一團,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嗚咽從捂緊的指縫里斷斷續續漏出,如同瀕死小獸的哀鳴。
喬愉推門進來,放輕腳步。林美妹猛地抬頭,渾濁的淚眼里爆發出駭人的光亮,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幾乎是撲到喬愉腳邊,冰冷粗糙的手死死抓住喬愉的褲腳,力氣大得驚人。
“喬小姐!喬大師!救救我女兒!救救小云!她…她死得冤?。 绷置烂玫穆曇羲粏∑扑?,每一個字都像在泣血,“他們都說…都說她是自己凍死的…可我知道不是!我的小云不會…不會自己跑到那山上去!她最怕黑了!最怕冷了!”她語無倫次,反復哭喊著女兒的名字“小云”,絕望的情緒如同實質的潮水,猛烈地沖擊著喬愉的意識壁壘,帶來陣陣眩暈。
沈行昭無聲地站在門口陰影處,如同一道沉默的屏障。
“林阿姨,您慢慢說。”喬妤蹲下身,溫熱的掌心輕輕覆上林美妹冰冷顫抖的手背,一絲溫和的靈力悄然渡入,試圖安撫那幾乎崩潰的靈魂。她聲音沉靜,帶著奇異的安定力量,“小云…是怎么回事?”
林美妹在喬愉的安撫下,劇烈顫抖的身體稍稍平復,但淚水依舊洶涌。“小云…是我閨女…八年前,剛滿十歲…那年冬天,老家下了好大的雪…臘月二十三,小年…”她的聲音陷入痛苦的回憶漩渦,空洞而遙遠,“早上還好好的…說想吃我包的酸菜餃子…等我…等我晚上從鎮上的廠子下工回來…人…人就沒了…”她猛地抽噎,幾乎背過氣去,“村里人…在后山背陰的‘老鷹嘴’下面…找到的…凍僵了…像個小冰疙瘩…”
她死死抓住喬愉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里:“警察來了…法醫也來了…說是失足掉進雪窩子,凍死的…意外!可我不信!我的小云懂事啊!她知道老鷹嘴那邊邪性,從來不去!那天…那天她身上…還穿著鄰居孫爺爺新給的…紅棉襖…說好看…”
喬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異常:“孫爺爺?”
“孫有?!謇锏睦夏窘场妥∥壹腋舯凇习樽叩迷纾瑹o兒無女…平時…對小云很好…常給點零嘴,做點小玩具…”林美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巨大的迷茫和痛苦,“警察也問過他…他說那天下午看見小云在村口玩雪人…后來…后來就不知道了…他…他還幫忙找人來著…”
林美妹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中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瘋狂:“喬小姐!我本來…本來也認命了…八年了…骨頭都爛了…可就在上個禮拜!”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荒誕又真切的激動,“我在廠里食堂吃飯…聽見旁邊兩個小年輕在…在看手機,說什么‘沈教授’、‘科學姐’,說你們是…是‘科學抓鬼’的!說你們厲害!一個說‘21世紀了,你去應聘看看是不是真的’…是玩笑話…可我聽著…聽著就像一道雷劈下來!萬一是真的呢?萬一是真的呢?!我的小云…我的小云是不是就有救了?!”她死死盯著喬愉,渾濁的眼里燃燒著近乎癲狂的希望之火。
喬愉心頭巨震。一則網絡上的戲謔調侃,竟成了這位絕望母親穿越八年黑暗、抓住的唯一一絲微光。她握緊了林美妹冰冷的手,鄭重地點頭:“林阿姨,您把您知道的所有關于小云的事,特別是出事那幾天前后,孫有福,還有村里其他人有沒有什么異常,都告訴我。越細越好。”
送走心力交瘁、被胡楊暫時安排去附近招待所休息的母親。喬愉獨自坐在研究院那間特殊的靜室里。四壁貼著吸音材料,光線幽暗,正中只放著一個素色蒲團。她需要在這里,嘗試觸碰那個被塵封在八年前風雪里的幼小亡魂。
沒有小云的遺物,只有林美妹撕心裂肺的講述和她記憶中女兒模糊的笑靨。喬愉盤膝坐下,閉上雙眼。意識沉入那片深邃的“通感之海”。她摒棄雜念,全力握著那份來自母親浸透骨髓的悲傷與執念,在大雪封山的北地村落里的悲劇。
心中默念小云的生辰八字:“怨者速回,血親來探。”
混亂的感知碎片洶涌而來:刺骨的寒風鉆進單薄的衣領…腳下是冰冷的雪粉,每一步都拔不出腿…
遠處…似乎有微弱的、橘黃色的燈光在風雪中搖曳?像…像家里的灶火?想靠近…好冷…
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乖囡…別怕…跟著光走…暖和…去了…就享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