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仿佛浸透了骨頭,但陸曉雨的心卻被一股滾燙的火焰灼燒著。回到那個壓抑冰冷的家,濕透的校服緊貼著皮膚,帶來陣陣寒意,卻絲毫無法澆滅她在靜思林暴雨中燃起的決心。父親陸建國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新聞聯播,銳利的目光在她進門時便如探照燈般掃射過來,帶著無聲的質詢。
“怎么淋成這樣?”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眼神里的審視毫不放松,“年級大會這么早就散了?”
陸曉雨的心臟猛地一縮,強自鎮定地低著頭換鞋,聲音盡量平穩:“嗯…散會后雨太大,跑回來就淋濕了。”她不敢看父親的眼睛,生怕那里面洞悉一切的光芒會看穿她剛剛在靜思林的秘密。“我先去洗澡換衣服。”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才敢大口喘息。書包沉甸甸的,里面裝著濕透的課本,也裝著那個滾燙的、關于“青禾”和《星語》雜志的秘密。她迅速脫掉濕冷的衣服,沖了個熱水澡,身體的寒意稍稍驅散,但心頭的緊迫感卻更加強烈。
時間!她需要時間!在父親嚴密的監控下,在隨時可能被徹底隔絕的風險中,她必須盡快找到關于“青禾”的線索!
機會出現在第二天午休。父親不可能監控她在學校的一舉一動。陸曉雨拒絕了林妍一起去食堂的邀請,謊稱要去圖書館查資料。她幾乎是跑著沖進了校圖書館。
明德高中的圖書館藏書豐富,但時效性強的期刊雜志卻不多,尤其是像《星語》這種多年前可能停刊的兒童文學雜志。陸曉雨直奔期刊閱覽室角落那排積滿灰塵的過期期刊合訂本。管理員阿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少見到學生對這些“老古董”感興趣。
她按照年份索引,從周毅母親離開的大致時間往前推,一冊一冊地翻找起來。厚重的合訂本散發著陳年的紙張和油墨混合的氣味,灰塵在從高窗斜射進來的光線中飛舞。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午休時間所剩無幾。陸曉雨的手指被粗糙的紙頁邊緣劃出細小的紅痕,眼睛因為專注和灰塵的刺激而酸澀發紅。
《星語》…《星語》…找到了!
她的手指停在書脊上印著“2009年7-12月合訂本”的冊子上。周毅的母親是在他十歲生日后不久離開的,也就是大約八九年前,這本合訂本的時間范圍正好覆蓋了那個時期!
陸曉雨的心跳驟然加速,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合訂本搬到閱覽桌上。她深吸一口氣,像開啟一個塵封的寶藏,翻開了封面。目錄頁上,“兒童文學專欄”幾個字映入眼簾。她的目光急切地掃過一個個筆名和文章標題——“蒲公英”、“小貝殼”、“螢火蟲”…
沒有“青禾”。
她不甘心,一頁一頁仔細翻找,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七月…八月…九月…一篇篇充滿童趣的文章在她眼前掠過,卻始終沒有那個期盼的名字。希望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干癟下去。難道時間推測錯了?或者…這本雜志上根本沒有?
就在午休結束的預備鈴隱約響起,陸曉雨幾乎要絕望放棄時,她的手指翻到了十月份的目錄頁。目光落在專欄最下方,一個不起眼的標題和筆名上:
>**《藏在星星口袋里的歌》**
>**文/青禾**
找到了!
陸曉雨激動得差點叫出聲!她迅速翻到對應的頁碼。那是一篇篇幅不長的童話,講述一個孤獨的小男孩,在夜晚向星星訴說心事,星星把他的歌聲藏在云朵做的口袋里,在他最需要勇氣的時候播放給他聽。文字清新溫暖,充滿了溫柔的想象力和對孩子內心世界的細膩洞察。字里行間流露出的那種理解和愛意,與扉頁上的贈言如出一轍!
文章末尾,還附著一個極小的作者簡介:“青禾,《星語》雜志特約編輯,熱愛兒童文學,相信故事是點亮孩子心燈的火種。”
特約編輯!這意味著她可能不止在這一期發表過文章!
希望重新燃起,比之前更加熾熱!陸曉雨立刻動手,她需要更多的線索!她需要知道“青禾”的真名!她需要知道她后來去了哪里!她飛快地翻看合訂本后面的目錄,十一月、十二月…可惜,再也沒有出現“青禾”的名字。
午休結束的鈴聲尖銳地響起。管理員阿姨已經開始催促。陸曉雨心急如焚。她瞥見旁邊放著一疊準備處理的過期舊報紙,靈光一閃!《星語》是雜志,但關于編輯人員的變動信息,或者重要活動報道,有時會出現在本地文化類的報紙上!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顧管理員阿姨不耐煩的眼神,迅速在那堆散發著霉味的舊報紙里翻找起來。時間緊迫!她只粗略地掃過文化版的標題。
突然,一張壓在下面的、日期稍晚一些(2010年初)的本地晚報文化版角落,一則豆腐塊大小的簡訊抓住了她的眼球:
>**“《星語》雜志兒童文學專欄編輯青禾(本名:蘇禾),據悉已于日前離職,或將赴南方發展。青禾編輯任職期間,以其獨特的視角和溫暖的筆觸,為小讀者奉獻了大量優秀作品…”**
蘇禾!
南方發展!
陸曉雨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她迅速記下報紙的日期和版面信息,然后幾乎是哀求地對管理員阿姨說:“阿姨,這張報紙…我能借出去復印一下嗎?就一小塊!真的很重要!”
阿姨皺著眉頭,看著女孩焦急泛紅的臉和幾乎要哭出來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張明顯要被處理的舊報紙,最終還是不耐煩地揮揮手:“快拿去快拿去!別耽誤時間!”
陸曉雨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則簡訊,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夾進自己的筆記本里。她將合訂本和剩下的報紙匆匆歸位,對管理員阿姨連聲道謝,然后飛也似的沖出圖書館。
下午的課,陸曉雨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筆記本里那張小小的、泛黃的報紙碎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心。蘇禾…南方…雖然依舊是大海撈針,但至少有了真實的名字和一個模糊的方向!不再是完全的虛無縹緲!
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周毅。放學鈴聲一響,她就想往靜思林沖。然而,剛走出教室,就被李老師叫住了。
“陸曉雨,來我辦公室一下。”
陸曉雨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她看了一眼靜思林的方向,只能無奈地跟著李老師走。辦公室里,李老師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一種公式化的關切:“曉雨啊,最近看你上課有點心不在焉?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還是…生活上有什么困擾?”
陸曉雨低著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沒…沒有,李老師。就是…有點累。”
“是嗎?”李老師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要注意勞逸結合。另外,”她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你父親很關心你。他工作忙,但對你期望很高。你要理解他的苦心,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該斷就要斷得干凈。”
陸曉雨的心像被冰水澆透。父親的“關心”已經滲透到了學校!她咬著嘴唇,沒有吭聲。
“好了,快回家吧,別讓你爸擔心。”李老師揮揮手,結束了這場充滿警告意味的“談心”。
陸曉雨走出辦公室,只覺得腳步沉重。父親的禁令像一張無形的網,越收越緊。她繞到實驗樓后,靜思林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幽深寂靜。她快速走到石凳旁,拿出筆記本,翻到夾著剪報的那一頁,用一塊小石頭小心地壓住。她在旁邊,用粉筆畫了一個小小的箭頭指向剪報,又畫了一個裂痕星星。
做完這一切,她才心事重重地離開。
回家的路上,天色陰沉得可怕,烏云低垂,空氣悶熱,仿佛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陸曉雨剛走到小區門口,就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停在樓下——是父親的車!他今天又提前回來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書包里的筆記本像一顆定時炸彈!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慢慢走上樓。鑰匙剛插進鎖孔,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陸建國站在門口,臉色比外面的天色還要陰沉。他銳利的目光直接落在陸曉雨的臉上,帶著洞穿一切的審視。
“去哪了?這么晚才回來?”他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李老師…找我談話了。”陸曉雨低著頭,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談話?”陸建國冷哼一聲,顯然不信,“談什么需要談這么久?手機拿出來。”
陸曉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知道無法抗拒,只能慢吞吞地拿出手機遞過去。陸建國快速翻看著通話記錄和信息,眉頭越皺越緊。沒有發現異常,但他眼中的疑慮并未消除。
“書包給我。”他伸出手,語氣不容置疑。
陸曉雨的心跳驟然停止!書包!筆記本!那張剪報!
“爸…”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書包。
“給我!”陸建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怒火。他一把將書包從陸曉雨手中奪了過來!
陸曉雨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大腦一片空白,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粗暴地拉開書包拉鏈,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玄關的地板上!課本、練習冊、文具盒散落一地。
陸建國鷹隼般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每一樣東西,最終,停在了那本攤開的、夾著泛黃剪報的筆記本上。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濃重的烏云,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轟然炸響!醞釀已久的狂風暴雨,終于以最狂暴的姿態,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