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

一名老婦背著一個半大孩子，在山中艱難前行。

她的腳行路似乎不太利索，有些瘸，為此背上的孩子總會往一邊傾斜，加大了前行的難度。

被雪覆蓋的路面蔓延至遠方，累極了的老婦喘著氣停下了腳步向前看，接著向上顛了顛孩子，忍著胸腔里的難受呼哧帶喘輕聲道：“魚兒，快到了，快到了。”

說完使勁咽了一口幾乎沒有的口水，又將孩子向上托，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而去。

身后的孩子頭上罩著一件薄薄的外衫，雪花落在外衫上緩慢浸入。

蘇魚覺得渾身冷得難受，她能感覺到自己靠在一副瘦弱的背上，此時一顛一顛正在緩慢前行，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

“魚兒，馬上到了，別睡了。”隔了不久，老婦又停了一下，再次向上顛了一下后背的蘇魚。

她心中怕得很，魚兒好像要不好了，這會子已經連胡話也不說，耷拉在她肩上的手無力搖晃，呼吸也好似停了。

而她后背上仍然緊閉著眼睛的蘇魚，此時眼淚卻已經情不自禁地從眼角滑落。

這個聲音，是外婆！

外婆來接她了。

她從小與外婆相依為命，后來末世十年，她帶著外婆漂泊了十年，兩個月前，外婆病逝，她獨自又活了兩個月。

外婆如燈塔，無論她出去做什么任務，總會朝著外婆的方向努力回歸，留下一條命來。

外婆死的時候，她一度想要一起去，這糟糕的世界還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呢，后來是想著外婆臨了時那一聲聲的“魚兒，好好活下去”，讓她硬撐了下來。

可惜后來還是在外出任務時被隊友背刺，推入變異狼群中，她奮力拼殺，最后力竭，被群狼活活分食。

好在她被推入狼群時便給了隊友一箭，死了也拉上個墊背的。

其實當時她也是慶幸了一下，在一個沒有溫度的世界活著，真的好累。

前事不可追。

死前她三十歲，聽了外婆的聲音三十年，她不會認錯，這就是外婆。

她死了，外婆來接她了，死了都還要為自己操心，宋魚又是開心又是難過。

現在她想睜開眼睛，想動一動，卻如何也做不到，趴在外婆背上的小人卻感覺整個踏實了下來。

意識再次昏沉下去，再次昏睡前，宋魚想：又能見到外婆了，死了真好。

老婦一瘸一拐背著孩子，胸腔中仿如燃了火一般，機械地邁著步往前，就這樣一步步踏近了她唯一的目的地。

山中獵戶村，宋家村。

眼見前方出現了村落的影子，她嘴角扯開一個笑，眼神開始渙散，虛弱至極。

堅持到了村口一戶人家門前，實在撐不住了。

想著自家還要走一段路，先讓老二家的幫忙背一下孩子，便用盡全身力氣想要踢開院子柵欄門。

誰知剛踢了一下，門未開，一陣眩暈傳來，她背著孩子一大一小兩人一頭栽倒在柵欄外。

罩著宋魚腦袋的外衫被順勢扯落，露出那張巴掌大，被凍得皸裂發青的小臉來。

————

屋里，圍著火膛縫衣裳的宋李氏李蘭花推了推旁邊正在往灰里吧啦芋艿的宋老二：“當家的，院里好像有聲音。”

宋老二顧不得芋艿，急忙站起來，山里的冬日可不是開玩笑的，外面下著雪，不僅人沒有東西吃，動物也沒有東西吃，村里每年都會遇到覓食的野獸。

前幾日還有人在后山上遠遠看到了大蟲。

他拿起墻邊的斧子說道：“我去看看，別是大蟲下來找吃的！”這樣一說，李蘭花也有些慌張，放下針線跟著一起拿起墻邊的柴刀。

宋老二拉開一條門縫朝著院子外看了看，什么也沒有，他大著膽子又拉大了些門縫伸出頭去左右看，還是沒有東西。

“沒事兒啊，可能誰路過。”說完拉開了門走出去左右又看了看，剛想轉回去烤火，后面的李蘭花眼尖，一聲：“哎呀，那是什么”又把他的腳拉了回來。

李蘭花指著柵欄縫隙，整個世界白茫茫，很容易就看到路上一團黑乎乎。

兩人跑過去一看，只見門外倒著一大一小兩個人，看到那半張雪地上的臉，李蘭花大聲呼道：“嬸子，嬸子！哎呀，嬸子和魚兒怎么倒這兒啦！”

說完趕緊拉開門，探了探兩人的鼻息，發現還活著，忙抱起地上的宋魚，又招呼傻愣愣的宋老二：“趕緊的啊，把嬸子背進去，快著些，別給凍死了！”

“這這這……”宋老二有些手足無措，雖然方嬸子老了，可也還算是個女子，他一個男子，怎么背！

李蘭花是個利落人，抱了宋魚進了家門，轉身一看宋老二還站在那里，頓時知道了他心中所想。

一把將火塘邊小桌上的針線簍子用腳推到地上，將宋魚放到小桌上，轉身快步出來，抱起瘦弱的老人就進了堂屋。

一邊走還一邊教訓身后的男人，“人命關天！你還想著那有的沒的做什么！嬸子還能坑你不成！她就跟你娘一樣的！嬸子和剛子以前幫了你多少，如今他雖不在了，你也別做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可不答應！”

宋老二撿起地上原本蓋著宋魚的外衫，一邊抖落上面的雪，跟在后面進了堂屋，一邊說著：“我不是那意思，我……”，還沒說完，李氏又說道：“趕緊把被子拿過來鋪地上，這里暖些，鋪好你先出去，我給他們換衣裳。”

宋老二哎哎地應著，趕緊關好門，拿了草席鋪地上，又把被子鋪在草席上。

這一番動作，里間原本正在冬眠的宋大山和宋小山也醒了過來，兩位少年走出來看到忙碌的爹娘和躺在桌上的宋魚，忙過來幫忙，一邊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李蘭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再次吩咐父子三人先出去，去把族長請過來，還有宋虎一同叫過來。

孩子雖然還小，可自己奶奶和姐姐病了，他也能照顧一二。

三父子出去，李蘭花便拿了自己的破棉襖，給方蓮換了外衫脫了鞋襪，宋魚被方蓮背在背上，反而沒有濕。

做完這些，她將桌上的宋魚抱下來與方蓮一起躺著，轉頭拿了一個小碗和勺子，給兩人喂了些水。

宋虎來得很快，聽到消息，他幾乎是飛奔著從自己鄰居家跑到了村口宋老二家，后面還跟著大山小山一起跑。

才六歲的孩子，一臉坨紅眼圈也是通紅。

“奶奶！姐姐！”孩子沖進來看到姐姐和奶奶平躺在地上，身上蓋著被子一動不動，以為兩人死了，大喊一聲飛撲到奶奶身上就開始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