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戒室的金屬門在身后沉重關閉，隔絕了黃浦江畔的腥風與凈化殘留的冰冷水汽。手腕上合金銬的勒痕依舊清晰，但體內奔涌的力量感卻前所未有的真實。饕餮的虛影在意識深處滿足地盤踞，青銅方鼎上代表“本源之力”的進度條清晰地推進了一小截，【水行親和·初階】的葉片虛影在技能樹上微微搖曳。周敘辭最后那句“你自由了”的沙啞話語，帶著一種沉重的托付感，沉甸甸地壓在江燼心頭。

他沿著學院冰冷光滑的回廊向外走去。夜已深沉，大部分區域的燈光都已熄滅，只有應急指示牌散發著幽綠的光芒。暴雨將至，濕冷的空氣從敞開的廊道盡頭灌入，帶著都市鋼鐵叢林特有的塵埃和尾氣味道。

就在他即將走出這條偏僻長廊，踏入主校區被路燈照亮的區域時，一個身影如同等待獵物的蜘蛛，悄無聲息地從拐角的陰影里滑了出來，擋住了去路。

是陸昭。

他換下了那身昂貴的戰斗服，穿著一套質地考究、剪裁完美的深色休閑西裝，頭發精心打理過，一絲不亂。臉上刻意維持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平靜，試圖掩蓋眼底深處尚未散盡的屈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身后跟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隨從，氣息沉凝，眼神銳利，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護衛。

“江燼。”陸昭的聲音刻意放緩，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腔調，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我們談談。”

江燼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夜風吹動他額前汗濕的碎發，露出下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沒有說話，只是等著。

陸昭似乎被這沉默激怒，但他強壓了下去，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我知道，你這種人，從小地方爬上來不容易。覺醒個F級，還被饕餮那種東西纏上，更是雪上加霜。”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江燼沾著污跡的保潔服，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白天的事情，雖然你走了狗屎運，但也算幫了忙。我陸昭，向來恩怨分明。”

他抬起手，身后的隨從立刻恭敬地遞上一個閃爍著暗金色流光的信封。信封由某種特殊的金屬箔壓制而成，觸感冰冷沉重，正中央烙印著山海學院的徽記，以及一個醒目的、由璀璨能量晶石鑲嵌而成的“S”！

“這是山海學院S級特招生的錄取通知書。”陸昭將信封捏在指尖，如同展示一件稀世珍寶，聲音帶著蠱惑，“簽字，按上手印。它就是你的。從今天起，你不再是保潔，不再是F級的廢物。你會擁有最好的資源，最強的導師，最頂級的靈晶配額！你甚至……”他刻意拉長了語調，眼神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可以穿上和我同款的制服。如何？這是你這種人，做夢都摸不到的天梯。”

他向前一步，將那閃耀著誘人金光的信封遞到江燼面前，幾乎要戳到他的胸口。信封冰冷的棱角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寒光。

“簽了它，”陸昭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赤裸裸的威脅和施舍，“白天的事，一筆勾銷。你捅出的簍子，我陸家替你擺平。否則……”他眼神驟然陰冷，“一個用禁術、來歷不明的F級，在這魔都，想無聲無息地消失，比弄死一只蟑螂還容易。”

空氣仿佛凝固了。冰冷的夜風卷著潮濕的塵土氣息，在兩人之間打著旋。陸昭身后的隨從肌肉微微繃緊，如同即將撲出的獵犬。

江燼的目光落在那張冰冷的、象征著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天梯”上。S級特招生的身份，最好的資源，一步登天的機會……這曾是無數個在垃圾堆里掙扎的日夜中，遙不可及的幻夢。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凄厲到撕裂夜空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以遠超覺醒大廳事件時的最高級別分貝，在整座山海學院、乃至整個魔都的上空瘋狂炸響！刺目的紅光瞬間淹沒了所有燈光，將整個天地染成一片血色！

緊接著，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通過學院和城市的所有廣播系統，如同死神的宣判，響徹每一個角落：

【東海一級警報！東海一級警報！】

【九鼎結界·東域·DYD錨點發生大規模結構性崩裂！】

【偵測到歸墟裂隙異常擴張！能量讀數突破閾值！】

【預計‘國土錨定’規則將在30分鐘后強制激活！重復，國土錨定規則將在30分鐘后強制激活！】

【所有守夜人單位，所有注冊書靈師，立即前往東海前線！這不是演習！重復，這不是演習！】

廣播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國土錨定規則激活……”陸昭臉上的倨傲和威脅瞬間凝固，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臉上褪去，捏著錄取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戰場范圍將與華夏版圖強制重合，首當其沖的，就是魔都這座東海之濱的巨城！真正的戰爭，要來了！他陸家少爺的身份，在這滅頂之災面前，渺小得如同塵埃！

轟隆隆——！！！

幾乎是警報落下的瞬間，遙遠東海方向，一道連接天地的、巨大的、暗紫色的能量光柱如同支撐地獄的巨柱，猛地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那光柱中散發出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混亂與毀滅氣息！整個魔都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顫！

與此同時，江燼手腕上那個廉價的學院配發通訊器屏幕，也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一條來自學院最高指揮部的緊急征召信息強制彈出，冰冷的文字如同烙印：

【征召令：編號F-0731江燼】

【任務：立即前往黃浦江入海口B7區，協助構建次級凈化屏障，收容‘歸墟之淚’污染擴散！】

【優先級：最高（強制執行）】

征召令的下方，是陸昭那張S級特招錄取書的全息投影，冰冷而諷刺地懸浮在通訊器的紅光之上。

兩樣東西，同時擺在了江燼面前。

一樣是金光閃閃、一步登天的“天梯”。

一樣是血光刺目、通向地獄前線的“征召”。

陸昭猛地反應過來，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尖銳變形：“簽！快簽！簽了它！你就是S級特招生！不用去前線！陸家可以立刻安排你進入避難所！最安全的地方！簽了它！”他幾乎要將那冰冷的信封塞進江燼懷里，眼中只剩下對即將降臨的災難的極致恐懼。

狂風呼嘯著灌入長廊，帶著東海方向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如同億萬海獸嘶鳴般的詭異聲響。刺耳的警報紅光瘋狂閃爍，將陸昭那張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臉映照得如同惡鬼。

江燼的目光，緩緩從那張懸浮的、冰冷的征召令，移到了眼前這張金光閃閃、象征著“安全”與“特權”的S級錄取書上。

他看到了信封上冰冷的金屬棱角。

看到了陸昭眼中赤裸的恐懼和施舍。

看到了東海那道撕裂夜幕的、代表毀滅的暗紫光柱。

看到了通訊器上那行“強制執行”的血紅文字。

更看到了……黃浦江邊，那個哭喊著“要哥哥”的小女孩絕望的臉。

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火焰，在他胸腔深處猛地燃起！那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沉淀到極致的、對眼前這一切的決絕否定！

在陸昭幾乎要崩潰的、充滿哀求（為了他自己）的目光注視下，在刺破耳膜的警報嘶鳴中，在映照著東海毀滅光柱的、血紅的天空背景下——

江燼動了。

他沒有去接那信封。

他的右手，五指張開，猛地向前一探！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撕裂一切的決絕！

嗤啦——！！！

一聲極其刺耳、如同錦帛被暴力撕開的脆響，壓過了警報的嘶鳴！

陸昭只覺得手上一輕，隨即是冰冷的金屬箔碎片劃過臉頰的刺痛！他愕然低頭，只見那張象征著他陸家權勢、象征著他施舍、象征著所謂“天梯”的S級錄取通知書，連同那昂貴的金屬箔信封，竟被江燼的五指硬生生從中撕裂！金色的碎片如同被狂風吹散的紙錢，在警報的紅光中紛飛！

江燼的手并未停下！他抓住被撕裂的文件，手臂肌肉賁張，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長廊外呼嘯的狂風、朝著東海那道毀滅光柱的方向，狠狠一揚！

“拿著你的‘天梯’！”

“滾去你的避難所！”

“魔都的污水未清——”

他的聲音如同出鞘的絕世兇兵，冰冷、鋒銳、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瞬間壓過了警報的嘶鳴和狂風的怒吼，清晰地炸響在陸昭和他隨從的耳畔，炸響在血色的夜空下：

“——蓬萊不錄掃穢人！”

話音落下的剎那！

嗡！！！

江燼體內，剛剛吞噬轉化了大量“歸墟之淚”、早已積蓄到頂點的饕餮之力，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一股遠比操場消防栓那次更加凝練、更加狂暴的暗青色氣焰從他周身毛孔噴薄而出！

那被揚撒出去、還在空中紛飛的金色文件碎片，甫一接觸到這暗青色的饕餮氣焰，竟如同落入熔爐的冰雪，瞬間熔解、氣化！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只有幾縷微弱的青煙，被狂風吹散！

暗青色的氣焰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急速回卷、凝聚！在江燼那身沾滿污漬的灰色保潔服外，凝聚成一層極其黯淡、卻流轉著古老饕餮紋路的半透明能量甲胄！他手中那根沾滿粘液、毫不起眼的木質拖把桿，在氣焰的包裹和力量的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表面的木皮寸寸剝落，露出了內部——一截布滿了銅銹、刻滿了細密云雷紋的、沉重而鋒利的青銅短戈戟頭！

殘破的保潔服，青紋流轉的饕餮氣鎧，銹跡斑斑卻鋒芒暗藏的青銅戟頭！

一股源自洪荒的、混合著吞噬與毀滅的兇戾氣息，以江燼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將陸昭和他那兩個隨從逼得連連后退，臉色煞白！

“你……你……”陸昭指著江燼，手指和嘴唇都在劇烈顫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無法理解的恐懼，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眼前這個他視為“廢物”的人。那冰冷的眼神，那狂暴的氣息，讓他如同赤身裸體站在了洪荒巨獸面前！

江燼沒有再看他一眼。他握緊了手中露出真容的青銅戟柄，冰冷的觸感透過饕餮氣鎧傳來。他猛地轉身，大步踏出長廊，走向外面被警報紅光和毀滅光柱染成一片血色的世界！

就在他踏出長廊的瞬間——

咔嚓！！！！

一道慘白的、撕裂蒼穹的閃電，如同上蒼震怒的鞭子，猛地劈落在魔都上空！緊隨其后的，是震耳欲聾、仿佛要將整個城市都碾碎的炸雷！

嘩——！！！

醞釀已久的、如同天河倒灌般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豆大的冰冷雨點狠狠砸落，瞬間將天地連接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江燼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這滅世般的狂暴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身上的饕餮氣鎧，發出“嗤嗤”的聲響，蒸騰起大片大片的青白色水汽。他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背影，在連天的雨幕和刺眼的警報紅光中，如同逆流而上的孤絕礁石，一步步，堅定地朝著黃浦江入海口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在積水的路面上踏出一個清晰的水洼，又瞬間被更大的雨點擊碎。

在他身后，長廊出口的陰影里。

沈青簡如同幽靈般站在那里。

他無視了癱軟在地、失魂落魄的陸昭，也無視了傾盆的暴雨。他那雙非人的、帶著濕冷幽光的眼眸，死死鎖定著江燼消失在雨幕中的方向，更準確地說，是鎖定著江燼剛剛爆發饕餮氣焰時，殘留在空氣中的、幾縷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暗青色能量余燼！

他深深地、極其陶醉地吸了一口氣。仿佛那不是能量余燼，而是世間最甜美的甘露。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了舌尖。猩紅的舌尖在慘白的閃電光芒下，如同毒蛇的信子，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與饑渴，極其仔細、極其溫柔地舔舐過被雨水打濕的冰冷墻壁——那里，正殘留著一縷即將被暴雨徹底沖散的、屬于饕餮的暗青氣息。

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迷醉的、扭曲而滿足的神情。脖頸側后方，那片暗青色的鱗狀斑塊，在雨水的浸潤下，仿佛活了過來，細微地蠕動著，閃爍著更加妖異的幽光。

與此同時。

黃浦江渾濁洶涌的江面之下。

在探照燈光柱無法穿透的、淤泥沉積的黑暗江底。

一點微弱、卻無比堅定的暗黃色光芒，如同沉睡萬古后睜開的眼眸，毫無征兆地亮起。

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第十點……第一百點……第一千點……！

無數點暗黃色的光芒，如同被喚醒的星河，在江底淤泥深處次第點亮！光芒穿透渾濁的江水，勾勒出一個又一個高大、沉默、身披石甲、手持戈矛的輪廓！

它們如同深埋地底的古老軍團，在東海毀滅光柱的刺激下，在九鼎結界崩裂的哀鳴中，在那句響徹雨夜的“掃凈人間”的決絕宣言里——緩緩地，從千年沉睡的淤泥中，抬起了它們石鑄的頭顱！

冰冷的江水，無法阻擋它們蘇醒的目光，穿透層層波濤，無聲地“望”向那個正踏著暴雨、一步步走向入海口戰場的、身披饕餮青紋的孤絕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