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家里燈火通明，電視機里吵鬧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我拖著行李箱，牛棚里堆著更多的柴火。

我媽出來倒水，沒有料到我會這個時候回來。

愣神半天：“白眼狼一個。”

他們在里面看到了我，白了我一眼，沒說話，繼續看電視。

相比打罵，有時候忽視更要傷人。

“媽，我把錢還了吧。”

她回頭看著我，“當初你借給四千，我現在還你八千。”

可她突然很生氣，拿著手里的錢便道：“你這么有能耐，以后就把你從小到達的錢全部還了吧。”

里面傳來我奶奶的聲音：“我們劉家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我道：“奶奶，你也不姓劉。”

我說完就進牛棚收拾東西，可她氣得要拿拐杖打我，屋里一直傳出來她罵我不孝子之類的話。

我爸來看我，問我這些年怎么樣，我說挺好的。

“你知道你媽的，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平淡地看著他：

“爸，你最不該和我說這些。”

他抹了一把臉，嘆了口氣，就出去了。

李梅回娘家那天，我到她家去看了她。

她老了很多，孩子已經四歲了。

“大妹，你當初要是像梅子這樣早點嫁人，就享福咯。”

李梅他媽一邊逗著繞膝的娃娃，一邊替我惋惜的說。

我和李梅相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大妹，你說你讀這么多書，再讀就是老姑娘沒有人要了。”

村里一個大嬸道。

她們七嘴八舌，我只能笑一笑。

“就是，再說你能考到好大學嗎？”

“要說還是男孩子讀書有用，女兒遲早要嫁人的，浪費錢，便宜了別人家。”

我媽竟然一句話沒說，只是聽她們說著，正說得熱鬧時。

正是分數出來的時候。

“大妹，看你這么賣命的讀書，快查查你的分數。”

李梅她媽說道，有一點要看笑話的感覺。

我剛想拒絕，她媽就把手機遞了過來。

所有人都盯著手機，大氣都不喘一下，生怕會錯過什么。

“語文135，數學145，英語148，理綜257，總分685。”

竟然比我預想中的要高出二十分。

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分數，就問我考上沒有，還沒等我說。

李梅卻流著淚說：“這個分數上京北是沒有問題的，是重點大學。”

剛才一直蛐蛐我讀書不好的人一臉不可置信，過會兒臉色變得有些耐人尋味。

“京北大學？那要很多錢吧？”

“大妹啊，你爸媽也不容易，要是供你讀大學就……”

“你弟不是也要讀書嗎？你是女孩子，讀到高中已經很可以了，你弟是男孩，將來是要養你父母的。”

我翻了個白眼，“你們不用擔心，我高中一分錢都沒有花家里的，大學就更不會了。”

她們面露疑色，“這怎么可能？”

“學校幫我申請了補助，我加上每學期都有獎學金，足夠了。”

她們見我沒有落下風，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就開始找李梅的話。

問她什么時候要二胎，說她過著好日子都變胖了。

我拉著李梅，她看著我，眼淚止不住的流。

“要是我也像你這樣爭氣，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該是你學姐了？”

我笑了笑，沉默沒有說話。

她叫我努力讀書，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她嫁的人是個火爆脾氣，喝醉酒會家暴她，日子過得很痛苦。

我望著她頭發間生出的一兩縷銀絲，默默嘆了一口氣。

劉宇軒還是沒有考上，我媽很生氣，她幾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拍著拍著，身體不住顫抖起來。

“你說你對得起我嗎？你為什么就是不爭氣，你該比你姐爭氣才是。”

我弟翹著嘴：“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我也不想再讀了，我要去打工。”

我媽聽到他說要去打工，一掌接著一掌打在他背上。

“我們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卻沒有考上，你姐呢，你看看你姐！”

他不說話，跑回房間，把門砸得巨響。

我奶在房間里碎碎念：“這些年都是那白眼狼奪走了我孫子的運氣，就是她的錯。”

通知書到的那天，我出去干活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在心里恨了自己千百遍。

“爸，聽說我的通知書送到家了？”

我爸道：“我剛回來，你問一下你奶奶。”

“別等了，你休想再讀，就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來報復我們劉家，你奪走了本該就是宇軒的。”

我的心臟仿佛漏了一拍，烈日下忽然狂風大作，默念應該不會的。

“那火坑里還剩半截。”

我爸急著說：“媽，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那是通知書！”

我奔向火坑，在火堆旁看到燃剩下的一只角，暗紅色的。

我嘶啞著嗓子喊她，“奶奶！你憑什么這么做？”

“你自己都是女人，為什么這么為難我，我自從記事以后，家里什么事情不是我做，你的心就是鐵做的嗎？他劉宇軒做了什么？就因為他是個男孩，所以我的一切就是我活該嗎？”

“你也不是劉家人，你也只是個嫁過來的女人，我如今想走出去，靠自己的努力走出去，你和我說，我是個女的？”

她瞪著我，“你不要在這和我老人大呼小叫的，我聽不懂，反正你就是擋了宇軒的路，將來劉家靠他，我們都靠他。”

我笑了，笑了一會兒，然后是尖叫，我沖到灶房拿起菜刀劈開了劉宇軒的門。

“劉宇軒，你小的時候不懂事也就罷了，長大也還是如此，有些人心眼就是壞，你和他們一樣，都是從里到外黑透了的。”

“我祝你一輩子都一事無成。”

他背對著我，我扔了菜刀，收拾東西就走。

我奶奶應該是被我嚇著了，平生第一次聽她對我軟了語氣。

“你再考就是了嘛。”

我笑了，你一句再考就是了，是我這么多年的努力。

我媽聽說了，追了上來。

“大妹，你別怪你弟弟，他不管怎么樣都是你弟，你將來好了也要幫一下他。”

說著又從口袋里掏出來一些零碎的錢塞到我手里。

“這些錢你拿著，你的成績再考一年肯定可以。”

我將她給我的錢扔在地上，再無半語。

高中班主任一向看好我，他看著我嘆了八百回的氣，讓我放寬心，說我指定是京北的學生。

學校收高分數的復讀生學費很低，何況老師對我很照顧。

以前班上的同學好多都考上了大學，也有一些回了母校探望老師，在講臺上分享自己的學習經驗，每一個同班同學看到我無不震驚。

再次上高考考場時，有種恍如隔世錯覺。

幸好，沒有失常發揮，還比去年多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