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大家一樣參加中考，他考回來把我的東西摔了一地，我知道他考不上的。

后來家里給我奶奶過生日，除了生日蛋糕，所有的飯菜都要我一個人忙活。

我在灶房里忙得腳不沾地，堂屋時不時傳來電視劇打斗的聲音，那是這個暑假剛買的電視機，我只在外面遠遠看過幾次。

奶奶請了幾個相好的領居到家里一起吃飯。桌子上擺著一大桌的飯菜，有排骨，有豬腳，還有一個生日蛋糕，上面寫著萬壽無疆四個字，還有幾朵奶油玫瑰花。

我正在心里雀躍，盤算著待會兒如何夾菜不至于讓他們罵我。

等他們?nèi)康烬R坐好，我也準備上桌。

我奶奶瞪了我一眼，“你就到灶房去吃，這坐不下了。”

幾個領居都看著我，又看了一眼劉宇軒，我有些無地自容，尷尬的咧著嘴笑：

“好，反正我也不餓。”

剛說完，我的肚子便咕咕叫了，好在他們沒有聽到。

我到灶房里，鍋里還有一點剩下的排骨湯，我蹲在火坑邊，吃著湯泡飯。

外面是他們的嬉笑聲，劉宇軒組織大家一起唱生日歌，我也悠悠唱起來，小聲道：

“祝劉大妹生日快樂。”

他們分著蛋糕吃，劉宇軒說太膩了吃不了，奶奶還讓他多吃點。

“我們家宇軒肯定要考個重點高中來，那個賠錢貨肯定考不上。”

一個領居道：“我聽說大妹成績很好啊。”

我媽嗤之以鼻：“她都在最差的班，給她讀到初三都是浪費錢了，你們等著看吧，肯定考不上的。”

“倒是我兒子是塊讀書的料。”

我在牛棚里打著手電筒，翻看從同學那里借來的一本《活著》

烈日當頭照，最近沒什么農(nóng)活，我媽和幾個人在院子樹下聊天。

“媽，媽，出成績了。”

遠處一個人邊跑邊喊，聲音離我家更近了。

是王嬸兒子，她站起來，情緒也開始有些激動，“考上沒有？”

“考上了！考上了！考了560。”

我家人聽到這個消息都緊張起來，把我弟叫出來。

“快查一下你的成績，人家王豪的成績都出來了。”

“你兒子都考上了，我孫子肯定也考上了。”

叫我爸拿來手機，打了查詢的號碼。

大家都忽略了各科分數(shù)，只記住總分380。

這分數(shù)很低，要是不花錢，劉宇軒肯定沒書讀。

其他人笑著說沒事，王嬸原本還在笑的表情立馬松了下來，我奶和我爺不肯相信自己的寶貝孫子考了這個分數(shù)。

硬說是搞錯了，劉宇軒在這么多人面前出丑，他面子掛不住，一腳踢翻了一旁的凳子。

“我都說我不是讀書的料，你們就在外面說，現(xiàn)在都來看我笑話！”

說完就氣沖沖回了房間。

我媽叫我滾出來，叫我查成績，王嬸笑著道：“大妹呀不用查，她考上了新華高中，那可是市里重點高中！”

我家人全部看向王嬸，臉上大寫不可置信，隨后我媽立馬否認，連說幾遍不可能。

我奶奶鄙夷看著我，說我不可能考上。

“她之前回來和我家男人說的，她不用參加中考，考過了新華高中的分數(shù)就可以。”

我原以為我上了重點高中，他們會為我驕傲，最起碼也會認為劉家也有人會讀書了。

我媽卻上來就掐我的胳膊，擰得我吃痛。

“我是不是和你說過要幫弟弟，你為什么不幫？為什么？”

我咬緊牙，一句話都沒說，手死死捏著我的衣角。

我奶一掌呼在我的腰上。

“你就該把重點高中的名額讓出來給你弟，我們養(yǎng)了你個白眼狼。”

我不服氣地站在太陽底下一動不動。

王豪道：“這個名額只給前三名，大妹是第一名，當然給她。”

我媽根本不聽，又開始找東西來打我，那幾個鄰里攔在我前面。

“小蓮，大妹也是你親女兒啊，她考上不也給你們劉家長臉嗎？你打她做什么？”

“你從小就對她不好，只怕將來有得你后悔！”

我媽脖子青筋起起伏伏，啐了一口：

“我后悔？我才不會有后悔的一天，我就后悔生了她。”

一個阿姨小聲道：“別這么說，說不定將來你們還靠她呢？”

“我金華蓮今天就把話撂在這，我將來要是靠她我沒有好下場，我有兒子我靠她作甚？”

幾個阿姨見她不聽，搖搖頭就此回去了。

我媽把拿在手上的棍子一撂，“我告訴你，高中我沒錢供你讀，你要讀就自己想辦法。”

我爸緩緩道：“你考上就去讀，家里會供你讀的。”

新華高中知道我的情況，免了我所有的學雜費和住宿費，還給我申請了各種國家補貼，每學期都有幾千的獎學金，我在學校的生活完全不成問題。

臨近上學的那段日子，我媽幾乎天天都在和我爸吵架。

開學前一天晚上，我媽還在叫我把這個讀書機會讓給我弟，我低著頭一個字沒說。半夜我爸把一個紙袋子裝著的錢偷偷放到了我的床邊上，叫我只管好好讀，我背對著他哭了，可我說不出感激的話。

我走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我也沒有拿那筆錢。

高中以后我沒有回過家，也沒有向家里要過一分錢。

他們?yōu)榱宋业苣軌蛏蠈W，四處借錢湊了一萬多，讓我弟讀了一個私立的高中。

林皓再次和我成了同學，做了同桌。

“大妹，你說這才高一，你就這么認真干嘛？”

我在寫字的筆一頓，“因為我想飛。”

他奇怪看著我，又笑了笑，他大概不會理解我的話的。

學校里的那棵銀杏樹黃了又禿又綠，如此反復，我在學校過得很安心，他們也從來沒有找過我，好像做個沒有家人的孤兒也挺不錯的。

好在放假可以住在學校，我可以在學校外面的飯店打暑假工。

就是冬天太冷，腳上、耳朵上都是凍瘡，也是第一次知道太冷了，腿上也會長凍瘡。

高中什么都好，可我不喜歡我們班的數(shù)學老師，她三十歲的年紀，每次叫人回答問題總喜歡叫我，接著調侃我的名字，問我為什么不叫小妹。

我在同學們小聲的嘲笑中緩緩站起來，天很冷，但是我的臉燒得慌，耳朵滾燙得難受，老師一臉無所謂笑著，卻佯裝嚴肅叫大家別笑。

我努力扯動我的嘴角，盡量表現(xiàn)得無所謂。

我有什么辦法，我沒有辦法一出生就決定自己叫什么。

我的室友挺好的，她們會叫我一起逛街，會叫我一起買零食，可我都拒絕了。

他們周末都回家，我卻是在宿舍不出門。

我的衣服除了校服還是校服，洗得已經(jīng)有些泛白，但是很干凈。

漸漸地，她們也不再和我說話了。

我每天除了正常上課學習，就是泡在學校的圖書館。

高中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要高考了。

看著黑板上倒數(shù)的日子，我的心情既緊張又高興。

高考前一天，我們班上辦了一個晚會，桌子圍成一圈，上面擺滿了零食。

同學們在中間唱歌跳舞表演，這一晚過后，大家考完試就各奔東西了。

很多同學都哭了，我哭不出來，或許是我早已經(jīng)習慣了孤獨和分離。

林皓拖著腮，看著我：“你要考哪個學校？”

“京北。”

“你為什么不問我考哪個？”

“你考哪個？”

“跟你一樣。”

高考結束那天，我賣掉了所有的書，拖著一堆行李，該回家了。

林皓追到校門口，他臉上帶著些怒氣：“喂，你真的不懂嗎？”

他讓我給他講題，也給我?guī)г绮停苍谖也皇娣臅r候刻意去打熱水。

可我們不是一路人，他有他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

我看了他一眼，笑著說：“祝你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