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浴室里沉悶的空氣，縱使呼吸有些困難，她也只是閉上眼睛。

浴室里彌漫了乳白色的霧氣，玻璃在溫暖的擁抱里沁出了星星點點的淚水。

真好啊，真暖和，像是在和人擁抱一樣。

她將身體緩緩沉入浴缸里，水從她的腰肢漫到了她的心口，再到脖頸，呼吸漸漸的不暢起來。

掛了水霧的睫毛顫抖著，她看著水面上燈光的浮影。這是唯一一片純凈的水，是沒有經過霓虹燈照射的水。

燈光與水面相擁，心跳與水共同泛起漣漪。

她試著忘記那些過去，無論是已經逝去的親人、離她遠去的愛人還是那些從來都算不上知心的友人。

她聽見心臟的聲音，撲通，撲通，太響了，讓她的腦子里什么都想不了。

淚水被潮濕吞沒，滴落在了水中，泛不起一絲漣漪。

這究竟是淚水還是水霧凝結而成的水珠？她不知道。

她用手指在玻璃上畫了一個愛心，歪歪扭扭的，水沿著愛心的邊緣淌了下來。

第一次失去親人，是在她五歲的時候，未弄清死亡真諦的兒童在懵懂中感受離別。直到她再也沒有看見那個人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原來這種傷痛，遠比摔了一跤更加痛苦。

第一次失去愛人，是在她二十一歲的時候。她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大學，也遇見了他。她天真的以為他就是伴她余生的人，然而這段感情，僅僅只持續了一年，便在日積月累的分歧中不歡而散了。

第一次失去友人，不，她根本就沒有擁有過一個知心的朋友。在她剛以為面前的人與她的關系已經不是他人可比的時，卻總是發現，“友人”與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遠比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開心的多。

如今這些事情發生了早已不止一次，她也漸漸的學會在苦難的間隙中尋找生活的空間，她就蜷縮在那小小的空間里，那空間，比浴缸還要小，比悶熱的浴室還讓人難以呼吸。

水霧逐漸累積，漸漸地積成了滴滴水珠，愛心漸漸的消失了。

玻璃上又蒙上了新一層霧氣。

這讓她不得不回憶起了過往。

愛嗎？好遙遠，又好近啊。

她想起了幼兒園的時候用綠色的蠟筆畫下的歪歪扭扭的愛心，這是她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

母親俯下身子，面帶笑意的跟她說：“乖乖，為什么要給媽媽送愛心呢？”

她踮起腳尖：“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愛你，媽媽。”

后來這幅畫被父親看到了，他皺著眉頭說：“愛心怎么能是綠的呢？”

母親卻說：“多好啊，我就喜歡綠色。”

……

她想起了她的愛人送過她的花，那是很大的一捧玫瑰花，擺成了心形，散發著沁人的香味。

他的眼眸里有著她所向往的一切，有青春的青澀與沖動，也有對未來的無限向往。無論怎樣，在那一刻，他的眼眸里就只剩下她，一個平平無奇的姑娘。

在那一刻，她清晰的意識到，她是有人愛的，不是那個別人口中安靜的可怕的“怪人”。

……

她想起了她曾經的“友人”，一位愛扎丸子頭的活潑的女孩。她與她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高一的教室，她們是前后桌。

她懷念那些和她傳紙條的日子，懷念那些有說有笑的日子，就算是在背后說別人壞話，她也愿意同她說。

高中三年很快就結束了，在做同學錄的時候，她在朋友的名字后面畫了一個愛心，而朋友也在她的名字后面畫了一個愛心。

她說，我們要做最好的朋友，一輩子不分開。

……

現在的她只是懷疑，她真的擁有過這些愛嗎？現在看起來太遙遠了，簡直就是在看上輩子的回憶一樣。

僅僅只是放空思想的片刻，浴室里的白霧就已經濃郁得讓人看不清東西了。

她連窗外的車水馬龍都看不清了，不過這樣也好，有一個小小的空間讓她放空一下。

浴室的玻璃像下雨時的車窗一樣，雨水緩緩流下，將污垢也一并沖掉了。

她哼起了歌。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回憶這些令她痛苦的人和事。但是她母親跟她說過，要勇于直面自己的過去。

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部分的體溫似乎也隨著它消散了，在時光的浪花中沉浮。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脈搏，如此的有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還活著，她還年輕，有大把大把的年華容她去揮霍。

可是，即便未來是無際的海洋，她仍然更愿意在愛的浮沫中，在那小小的浴缸里，感受生命的余溫。

生命本該如此，在那一層脆如薄冰的偽裝下，是一灘溫潤的水，一顆未經裝飾的心臟，在冰層底下頑強的跳動。

當手捂在胸腔上時，她聽到生命的聲音，撲通撲通，隨即淹沒在悶熱的空氣中。

你說，靈魂也會感到悲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