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讓你選一次，還會這么做嗎？”

“會的。”文清毫不猶豫地應(yīng)道，眉間的倦意卻掩不住一絲釋然。

“講什么呢？”隨著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病房門“嘩啦”被推開，文波拎著保溫桶大步跨進來，目光掃過病床邊架著黑框眼鏡的文龍坤，眉頭瞬間擰成結(jié)：“我說你這小兔崽子，沒看見你姑還躺著？少在這兒添亂，趕緊回家！”

“爸，這可是獨家新聞！”文龍坤揚了揚手中密密麻麻的筆記本，眼里閃著興奮的光，“現(xiàn)在全縣城都想采訪姑姑見義勇為的事跡，我這可是第一手素材！拿到這篇稿子，我報社實習(xí)穩(wěn)了！”

文波氣得額角青筋直跳，把保溫桶重重往桌上一放：“好啊，打起你姑的主意了？看我不……”

他作勢要抬腳，文清眼疾手快拉住兄長的衣角，強笑道：“哥你消消氣！龍坤才來一會兒，就是隨便聊聊。哥，你看他現(xiàn)在問問題的架勢，倒真有幾分記者的樣子，比之前長進不少……對了，嫂子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說著，她沖侄子飛快使了個眼色。

文龍坤秒懂，麻溜收拾東西往外竄，臨走前還不忘壓低聲音叮囑道：“姑姑好好休息！”

文波望著兒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嘟囔著打開保溫桶：“這個兔崽子成天每個正形，從大學(xué)畢業(yè)好不容易混到報社實習(xí)，天天就是跑素材，家都不著，嘴里也神神叨叨的，沒正經(jīng)事……這小子倒是說對了一件事，你這見義勇為的行為呀，還真挺轟動，剛才在樓道里還聽著有人在打聽你，我聽你們隊老千張說，等過幾天你出院了你隊里還準備給你弄個表彰，雖然哥知道你不圖名圖利，但是哥心里還是替你驕傲！果然是我文家的人，不孬，妹子，哥哥這張老臉上跟著有光呀！”

說完，文波頓了一頓，看著自家原本清瘦的妹子頭上纏著一個大紗布，手臂上還掛著點滴，心里又頓生憐憫之心。目光落在文清纏著紗布的額頭上，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沒把“太冒險”三個字說出口。

“哥知道你能干，但是下回還要多顧著點自己，這次是算你命大，那大砍刀砍在你頭盔上，下次若是你沒帶頭盔，那真的是太危險了！”

文波一直以為文清只是個不愛說笑冷靜的小姑娘，沒想到，她居然會做出為救兒童當(dāng)街赤手空拳與手握利器的歹徒搏斗的這種壯舉，現(xiàn)在回想起她奮起奪刀的畫面，他后背都是陣陣發(fā)涼。

其實，文家兄妹的故事，當(dāng)初在小小的寧慶縣里頗有轟動，兄妹二人父親本是當(dāng)?shù)匾幻鶎用窬蚬陈毢蟛坏揭荒辏赣H又因為身患絕癥，外加悲傷過度丟下一雙兒女撒手人寰。而那年，文波也才25歲，剛剛醫(yī)專畢業(yè)，那時的文清才13歲，往后的十來年，文波長兄如父，拉扯著自家妹子長大，直到兩年前，文清從警校畢業(yè)，又回到寧慶縣重啟父親的警號。

文清知道哥哥心疼，便轉(zhuǎn)移了話題，一邊低頭扒拉著飯菜，一邊問：“哥，那孩子怎么樣了？”

“現(xiàn)在好著呢，孩子爸爸都把人認回去了，本來說要來感謝你，又被通知你在休息不好意思來打擾，錦旗送你隊里了，你就放心吧，好好養(yǎng)傷。想想當(dāng)時那人下手那狠勁，要是我在場，我鐵定飛腳過去，不讓他傷到……”

話未說完，窗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咚——”如悶雷炸響。文清和文波同時僵住，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的議論聲從走廊傳來。

文波快步?jīng)_到窗邊張望，面色逐漸嚴肅起來，他丟下一句“你先吃”，轉(zhuǎn)身就沖了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文清握著筷子的手漸漸發(fā)涼。直到小護士推門換藥，她才抓住對方手臂：“剛才那聲音……怎么回事？”

因為是醫(yī)院文醫(yī)生的妹子，小護士態(tài)度很隨和，道：“文清姐，是一個年輕姑娘從天臺跳下來了。”小護士搖頭嘆息，“骨頭都摔碎了。聽說一點求生的念頭都沒有……多可惜啊！”

“大家都應(yīng)該珍惜生命呀，想文清姐你才豁出命來救人，轉(zhuǎn)頭就有小年輕想不開不要命，唉！”

說完，小護士換完藥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狀，從推車上拿出一個黃色的信封，“對了，文清姐，這信封在你門口地上撿到的，我看應(yīng)該是從門縫里塞進來給你的。你不方便動身，我就給你拿過來了。”

“給我的？”文清略感吃驚，她接過信封，上面寫著一個潦草的“文”字。看來還真的是給她的，待小護士出了門，文清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皺褶的紙，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三個字：

“江玉萍”。

文清看到這三個字，出于職業(yè)習(xí)慣，她的腦海里立刻回想起之前可能認識的人或者可能曾經(jīng)聽說過的人，可是很遺憾，回想了一圈都沒有想到。

傍晚，文波穿著白大褂送來晚飯，神色疲憊。文清看著兄長仔細擺著晚餐，突然開口問：“哥，你認識江玉萍嗎？”

文波夾菜的手猛地一抖，半晌才抬眼看著文清，沉聲道：“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文清把紙條遞過去，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

文波盯著紙條，眉頭越皺越緊：“先吃飯，吃完再說。”

待餐盤見底，文波才緩緩開口：“我不認識江玉萍，但今天跳樓的女孩……就叫這個名字。”

文清渾身一震，耳邊又響起小護士的話：“年輕的小姑娘……身上沒一塊完整的骨頭……”

“從門縫里塞的紙條，到今天在醫(yī)院的墜樓……”文波嘆了口氣，“應(yīng)該就是這個小姑娘了。哎，墜樓后第一時間我去看了這個小姑娘，當(dāng)場還有一口氣，還沒等拉到急救室就不行了，聽急救值班的老陸說，她沒有一點求生意志，奔著死去的。”文清靜靜聽著哥哥說話，雙手攥緊床單。

“她家屬來了嘛？”文清緊皺雙眉，問。

“現(xiàn)在還沒來，老陸說當(dāng)時現(xiàn)場混亂，后面醫(yī)院保衛(wèi)科、醫(yī)務(wù)科和院領(lǐng)導(dǎo)來了一波又一波，一下午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文波說完看了看手表，他值夜班的時間到了。

文波拍了拍文清的肩膀，道，“你現(xiàn)在還養(yǎng)著傷，這些事你別想太多，也不知道是那個人惡作劇，把這紙條塞給你的，也或者只是個重名的巧合。”

文清心里其實基本可以肯定，這個字條和今天下午的事有關(guān)系，但是為了不讓文波擔(dān)心，表面點點頭，“放心哥。”說完她擠出一個笑，道:“你趕緊去忙吧，我待會自己下床走動走動，有利于恢復(fù)。”

目送兄長離開后，她盯著窗外漸暗的天色，把紙條捏得發(fā)皺——這場巧合，恐怕沒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