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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春和景明,萬事舒心

池箋幾人同時看過來,連溯洄都往過湊了湊。

她想過幾種可能,比如渠兆春其實成功了,那個弱小得可憐的水鬼是秦舒,或者哪怕是軀體上還殘留著神魂的秦徽,又或者湊巧只是個困在那里的路人折還。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朔游說出來的名字是——

“渠兆春?!?

“它是渠兆春消散之前逸散出的一點氣息,這縷氣息一直跟著溯洄,但又因它們都太虛弱,無法飄行太久,最終才沉入了附近的湖水中?!?

朔游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聲音也帶著顫抖。

池箋有些沉默。

這位明亮率性的天之驕子,竟然也在彌留之際產生了一絲怨氣?

他怨什么呢?怨天道不公秦舒命不該絕?還是怨他晚來一步錯過結識與守護?或者怨溯洄的無心無情?

她不知道,也就問出了口:“他的怨氣,是怨什么呢?”

烜鶴嘆了口氣:“有緣無分嗎?”

“不是怨,”風聽竹輕聲開口,“是遺憾。”

朔游抬起手,鎖魂囊便輕飄飄落入他手中,冉冉白霧從袋中升起,又被吸入他的掌心。

“這些......是我最后的缺失記憶......”

白霧涌入身體,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承擔了過多往事中的情緒,超壓了。

一行行淚爭先恐后從他眼中溢出,朔游體力不支般半跪在地,死死抓住心口的衣服,費力地大口呼吸著。

烜鶴也沒忍住,又吸了下鼻子。

風聽竹沒說話,但眼尾也垂了下來,似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為一個遺憾的結局嘆息。

而那個半跪在地的人眼看著幾近脫力,身體開始虛弱搖晃。

池箋想了想,還是走上前俯下身,將這個顫抖的小小少年攬在懷中,安撫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朔游一怔,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忽地放聲大哭起來。

那聲音好像悲傷,又好像壓抑許久的哀嚎,似乎連他被軟禁在無是宗的委屈也一同釋放了出來。

他改為緊緊扯住池箋的袖子,埋頭在她肩上,哭得她感覺肩膀一大片濕濕涼涼。

池箋拍了拍朔游的背,最終還是再次嘆了一口氣。

過往的記憶找回來,這就像是忽然想起來自己爹媽都沒了的小孩,本來迷迷糊糊活著沒想過這茬,生活還挺有滋有味的,現在好了,不但知道自己爹娘虐戀了一把,而且他的誕生還多虧了他們的命,以及最難熬的,他老爹的記憶和情緒一次性傳導給了他,這能不破防嗎。

故事和事故,來來回回就是一個圈啊。

池箋也很遺憾,她還有點痛心。

遺憾相遇不逢時,痛心天驕入塵泥。

......

***

【渠兆春】

元初時代的世界其實并沒很遙遠,只是此方天地靈氣充裕,修真界發展迅速,才給了后起之秀們跨度和隔閡很大的錯覺。

渠家算是第一個摸到登仙之路的修真大族。

可即便如此,渠兆春也常常因為生活的輕松而感到不切實際。

幼年時,他不僅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更被一眾先輩們稱贊艷羨他世所罕見的天賦絕倫,他學得快、修得快,好像做什么事都很容易成功。

成年不久,他便創建了乘衍宗,憑著天之驕子的名頭,吸引了不少修士入門。宗門日益壯大,劍道傳承勢頭一片大好。

遇見秦徽時,是他有生以來最狼狽的一刻。劍道天才,有人艷羨追捧,自然就有人忮忌暗恨,他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那么難纏,那些人想要耗死他。

他被一個普通的塵世中人所救,那人英姿颯爽,氣勢如虹,竟然嚇退了追殺他的人。

只是救他的人連多余眼神都沒給過他,只瀟灑出招后便離開,仿佛他是路邊被順手投喂的小貓小狗。

但他記住了那個招式,找了很久,逢人便問。

終于有人說:“這不是秦家槍嗎?我見秦老將軍使過,威風的很,就是可惜......”

他已經無心聽后續,只心情澎湃地念叨著:“秦家槍......秦家槍!”

......

他出生便是絕品天金靈根,無師自通,修行順暢,其他修士終其一生的苦難,他仿佛從沒遇到過,他是彰顯家族榮光的載體,也是護衛家族、幫扶同修的一馬當先之人,他永遠將一切護至自己身后,沒有人在他前面。

他沒有想過他也會力有不逮,沒有想過會突然有一個毫無靈力的凡人,就那么不顧一切地擋在他的面前,告訴他不要怕。

他沒有力氣告訴她不需要幫助,也沒曾想過那女子颯爽一槍,竟能破出雷霆萬鈞的氣勢,真的救下了他,而后卻不求回報的離開。

他沒有辦法不心動。

他撿到了她不慎遺落的記事冊,雖然無禮,卻還是沒忍住細細翻閱。

那冊子的主人,讀到一本虎頭蛇尾的書會無情抨擊寫書人“不如狗尾胡掃墨”,看見春花綻放會描摹一副小畫,記“暖月暖香冷芬芳”,練功時想偷懶,會使壞給教習泡一壇果香濃郁的烈酒,背書時遇不解之疑,會攀上墻頭遙遙呼喊練兵的父親......

他不會認錯人,卻不解她的冷漠為何與記事冊中的形象大相徑庭,但他知曉了她的孤苦寂寥,知曉了她的進取之心,便不想再多探究,只希望能伴她左右,甚至殷殷期待或許難熬的歲月度過之后,她還能恢復些曾經的生機,他們還能有新的可能。

只是他千思萬想,都沒有想過真相只有血色與殘酷,他不只來晚一步,而是晚了太久太久。

他愛上了一個早已經死去的女子,他眼里看到的一切,耳朵聽到的一切,心中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她絢爛生命里的只言片語,即使僅此便足以讓他無法自拔。

他不甘,也憤怒,但更多的是痛苦與沮喪,他像個過路人,只偶爾瞧見那令人心動的一瞬,抓去時什么都沒有,沒有秦舒,也沒有秦徽,只有一個無情無感的溯洄,一直在用冰冷的不解和糾纏拉扯的混亂,在局外望著他。

秦舒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絕望的決絕,他要將溯洄剝離鎮壓,他要將這個人身上所有的怨氣、鬼氣、邪氣等等所有混沌駁雜之氣盡數消解,他想給秦舒搏一個干凈輕盈的殘魂,只要他能做到,那殘魂就有可能在日積月累的靈氣滋養下誕出靈體,只要有了靈體,她就可以自由,不論是投生還是修煉,她都可以,她可以純粹清醒地活著,不用再被困在半人半鬼的地獄里受盡折磨。

他要這么做,他要一個與世隔絕的界域,要源源不斷的靈氣,要誅邪除怨的大陣,要這一切萬無一失。沒有界域,他可以用自己的靈力打造領域,靈氣不足,他可以獻祭自己絕品天靈根的軀體,大陣難結,他可以投注自己的元神彌補空缺,他什么都不計較,只想把這件事做完。

溯洄不愧是折還之王,她很強,強到差一點自己就要失敗了,只不過她終究低估了他的決心。在溯洄被降入陣中時,他終于露出了笑容。

大陣成,界域生,靈氣如海奔騰,一抹晶瑩剔透的魂體悠悠然飄起,他很高興,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打個招呼,只能緩緩沉入無盡的虛無。

他名兆春,寓意欣欣向榮之來日。

那一年,他遇見春光,愛上春光,卻不得不被迫接受一個事實。

春光早已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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