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里，趙祐的案桌前，

楊懷忠、張耆、周懷政、任守忠在兩邊靠椅端坐，

案桌上陶碗里，

翡翠色湯汁依偎著墨綠色紡錘體形狀的蟒蛇膽，

它表面，有似糯米汁包裹般半透明的白色絲網(wǎng)，漿膜下有蚯蚓狀的毛細血管，

若不是熱氣騰騰，一種苦咸苦咸的氣味撲面而來，

定會以為這是一顆巴掌大的巨型綠寶石，

周懷政瞧著太子神色猶豫，蹙眉注目蟒蛇膽不語，拱手輕聲道

“殿下，這是金鳳山蛇盤徑七十二盤之上，那條巨蟒的膽，奴婢隔水小火慢燉了兩個時辰，殿下慢用”

“本宮好這口，讓汝費心了”

周懷政一臉的莫可奈何，

九歲的太子愛吃蟒膽？

皇宮里太醫(yī)局設有蛇房，養(yǎng)蛇用來制藥，

百獸苑有毒蛇區(qū)，但是無人敢?guī)Щ首拥侥抢锶ィ?

所以不會因為看到了蟒蛇，產(chǎn)生了新鮮感與喜愛之情，

要嘗蟒膽。

并且皇子的食物有專人嚴格管控，

皇子食用蟒膽，絕無可能，簡直荒謬絕倫。

今日刺死了真龍一般無二的巨蟒，

事后，特意叮囑他，愛好食用蟒膽，

這口味是娘胎里自帶的？

雖覺疑惑，但是因為太子的果斷、勇猛，

此次才能死里逃生，

總覺得應該做點什么表表感恩之心，

而現(xiàn)在，只是要求燉個蟒膽而已，

又不是命令他再抓一條，他垂首恭聲道

“奴婢伺候殿下，是理所當然，奴婢不敢當”

趙祐面對碩大的蟒膽，感覺無法下口，

拿出身上的佩刀，面對張耆晃了晃道

“這是張軍都使借與本宮的佩刀，一直帶在身邊，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張耆笑容可掬、神色驕傲，拱手道

“此刀是劉娘娘賞賜，名大食寶刃，其材料為天外來石，鍛紋奇絕，削鐵如泥、無堅不摧”

趙祐拔刀、翻轉(zhuǎn)刀柄，認真端詳?shù)度辛季茫潎@道

“紋路確實精巧，這種鍛紋再過千年，也無法人工重現(xiàn)”

他稍加思索道

“大食的意思是阿拉伯帝國？想必是經(jīng)海上貿(mào)易路線而來？”

張耆愣了愣，他想不到太子能了解到這些鮮為人知的信息，拱手道

“殿下明鑒，確實如此”

突又覺得這樣講，似乎把能斬蟒，歸到了利刃上，頗為不妥，補充道

“此刀能助殿下斬蟒，是它的福分，能贈予殿下佩刀，是屬下的福分”

“幸好張軍都使及時抓住本宮，否則本宮已是尸體一具或者已掉進千丈懸崖，尸首也找不回來”

張耆識時務，且不拘小節(jié)，太子言，借，他稱為贈，

一把刀而已，

這些小物件，他從不吝嗇，

難不成太子玩了一個月余，再要回來不成？

怎么開口要？

他低眉垂首謙虛道

“圍護殿下周全，是屬下的本分，上天同樣在守護著大宋的太子，即使無屬下，殿下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他瞥了眼楊懷忠，念頭一動，繼續(xù)道

“此次若不是殿下以身犯險，勇猛無畏，先刺了巨蟒幾刀，否則再給眾將士每人一個膽，他們也不敢動巨蟒分毫”

此話隱隱有些此次斬殺巨蟒，全是太子的一人的功勞，其余人都是廢物的意思，

楊懷忠暗恨張耆稟性難移、挑撥是非，

但是仔細想來，確實可以這樣理解，

在朝堂之上，朝臣之間互相構陷傾軋是常事，

這里雖不是朝堂，主位上，確是大宋太子，

楊懷忠的內(nèi)心雖慌，神色卻如常，

稍加思索，垂首拱手，恭聲解釋道

“屬下們從未見到過這般巨大的蟒蛇，說它是條龍，也不過分，屬下們有頗多的忌諱，這世上哪有敢斬龍的”

“好在殿下首當其沖，做了表率，否則巨蟒徹底蘇醒，屬下們都要死在它的口中”

他的語氣頓了頓，神情慚愧

“兵士們確實……確實太過的膽怯，以至于躊躇不敢前，屬下治軍無方，屬下有罪”

張耆溜了一眼楊懷忠，神色失望，

并無發(fā)生他料想中的，

楊懷忠惱怒之下，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姿態(tài)，

不言不語、不辯解，不屑一顧，讓太子尷尬，

然后太子不得已，講些軟話安撫之，

最好能訓斥楊懷忠，

但是楊懷忠相比雷有終，更沉穩(wěn)一些，

不但恭敬解釋，而且迅速表態(tài)，太子居功至偉，自身有罪，

讓他始料不及，暗暗嘆息。

“無怯、更無罪，將士們用命合擊，才斬了巨蟒，有大功，哪能有罪”

趙祐語氣爽快，稍作沉吟，詢問道

“這次通過金鳳山蛇盤徑，減員多少人？”

“回太子殿下的話，減員九十二人”

楊懷忠仔細思索一番，補充道

“在七十一盤往巨蟒身邊沖刺之前，損失三十余人，其余減員，都是在沖刺過程中被路上密布的毒蛇咬傷”

“被咬到痛處的，當場斃命，更多一些，是斬殺巨蟒后，毒發(fā)身亡”

趙祐握佩刀，用筷子按著蛇膽，緩緩切開兩半，

內(nèi)里像蜂窩一般，

金琥珀色的膠凍狀物分布在蜂窩孔洞中，

苦咸氣味更加濃郁，帶著一些鐵銹的腥味，沁人心脾，

趙祐閉上雙目，凝神細品著蟒膽逸散的獨特氣息，隨口道

“本宮有些莽撞了，若是冷靜些，減員就不會這么多”

一直找不到機會講話的任守忠，趕在眾人回話之前，拱手搶答道

“太子殿下英明果斷，將士們沖鋒到巨蟒身邊時，它已是半蘇醒狀態(tài)，若是晚沖鋒半刻鐘，巨蟒會徹底醒過來，將士們只能坐以待斃，無絲毫辦法”

“而且金鳳山蛇盤徑的群蛇似乎都以巨蟒為尊，巨蟒無生息后，圍困將士們的群蛇全部四散離去”

“巨蟒若不及時除掉，在七十一盤之上，將士們前后路俱被群蛇攔住，全軍覆沒只是時間問題”

“殿下率領兵士沖鋒在前，果斷放棄圍攻垂死巨蟒，命令所有人手持硫磺火把阻擋群蛇在后，可謂深謀遠略、步步英明”

雖然任守忠是劉娘娘的親信，他可以無視太子此番作為，認為理所應當，

但是太子幾次救眾人于死地，內(nèi)心不由得時時感念，

雖然這種感念也可以忽略，認為是個人實力強悍，對方才會無私付出，

舍命相救，只為博好感，

但是對方是大宋的太子，未來的官家，

不是某個需要仰他鼻息的泛泛之輩，

所以敞亮話、深情感恩的話，一定要講一些，

做人要厚道，要知曉，禮義廉恥、溫良恭儉讓。

楊懷忠緊接著補充道

“好在殿下及時命令屬下們用硫磺火把上、中、下三個方向，組火龍陣，撩燒疾奔”

“否則使用任何辦法，都不能短時間內(nèi)沖到巨蟒身邊”

“即使斬殺后，屬下們都會毒發(fā)身亡”

楊懷忠此語恭維明顯，且略夸張，

但是在趙祐的指揮下，此時還有四百余人安然無恙，

這樣的險情、當時的情境無法重現(xiàn)，

事實總是勝于雄辯，

真理，自古以來出自實踐后的結果，

此話確實浮夸，確不顯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