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落時分。

暗影血魔城北區的廢棄角斗場，與其說是一個場地，不如說是一塊巨大的、被血與火侵染過的傷疤。

凹凸不平的黑曜石地面上，還殘留著早已干涸的暗紅色血跡，那是過去角斗士和魔獸留下的痕跡。場地邊緣，一道散發著惡臭的硫磺水渠緩緩流過，看臺上稀稀拉拉地坐著一些來看熱鬧的惡棍和賭徒，他們大多數是烈爪花錢雇來，準備欣賞一場虐殺好戲的。

烈爪本人，則大馬金刀地坐在看臺最中央的位置，他的身邊，簇擁著一群神情倨傲的年輕球員。

他們就是“血煞青年二隊”，平均年齡不過二十歲，但每一個都體格健壯，魔能充沛，眼神里帶著職業球員特有的自信和對業余者的不屑。

“頭兒，就為那兩個人，還用得著我們全隊出馬？”一個滿頭紅發，身材高大的火魔族前鋒打著哈欠，滿不在乎地說道，“我一個人，一只手就能捏死他們。”

“閉嘴，赤牙。”烈爪冷哼一聲，“城主大人的意思是，要贏得漂亮，贏得殘忍。我要你們……玩弄他們，羞辱他們，讓他們在最深的絕望里，被我們一腳一腳地踩進泥里！”

他的目光，陰冷地投向了場地另一側。

葉辰正帶著厲焰，從球員通道里緩緩走出。

他們兩個人，就是“火焰骷髏俱樂部”的全部陣容。

一人是教練，一人是球員。

這個組合，在任何人看來，都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哈哈哈哈！看啊，他們真的來了！”

“兩個人？他們是準備進行二對十一的比賽嗎？”

“那個半魔看起來風一吹就要倒了，他行不行啊？”

看臺上的嘲笑聲和噓聲如同潮水般涌來，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兩人身上。

厲焰的身體下意識地緊繃了起來，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那些充滿惡意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他的身上，讓他感到無所適從。

“別理他們。”葉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依舊是那么平靜，“記住我跟你說的，上半場，你的任務不是進球，而是適應。”

“適應你的眼睛，適應你的身體，適應這個賽場。”

厲焰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昨晚葉辰花了一整夜的時間，向他灌輸了最基礎的蹴鞠規則，以及一個極其簡單的戰術——防守，然后把球傳給他。

比賽開始的哨聲，由烈爪親自吹響。

那顆由特殊魔晶和深淵生物眼球制成的“混沌之眼”蹴鞠，被扔到了場地中央。

血煞青年二隊顯然沒把這場比賽當回事，他們甚至沒有全員壓上，只是派出了兩名后衛，像逗弄老鼠一樣，不緊不慢地朝著厲焰逼了過去。

“小子，跪下給爺爺磕個頭，爺爺可以考慮只打斷你一條腿。”

“哈哈，看他那瘦弱的樣子，我怕一碰就碎了。”

厲焰沒有理會他們的垃圾話，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魔龍之瞳】帶來的全新世界里。

在他的視野中，那兩個逼近的后衛，不再是具體的人形，而是兩個散發著灼熱能量的紅色輪廓。

他們的肌肉每一次收縮，關節每一次轉動，都被他的眼睛捕捉、分析，然后在大腦中預演出下一步的動作。

當左邊的后衛伸腳試圖搶斷時，一個清晰的藍色箭頭，在厲焰的視野中指向了對方的右側空當。

幾乎是本能的，厲焰的身體動了。

他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得多，只是一個簡單的側身，就輕而易舉地晃過了對方的搶斷。

“什么？”那名后衛一愣，顯然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半魔，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但厲焰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他雖然能“看見”一切，但他的身體，卻遠遠跟不上眼睛的節奏。

他的技巧是D級。

當他試圖帶球時，那顆“混沌之眼”就像一塊被涂滿了油的石頭，根本不聽他的使喚。他踉踉蹌蹌地追著球，好幾次都差點把自己絆倒。

“噗——哈哈哈！他在干什么？耍猴戲嗎？”

“這家伙根本不會踢球！”

看臺上的嘲笑聲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血煞青年二隊的球員們也笑得前仰后合，他們現在確信了，這根本不是一場比賽，而是一場單方面的娛樂。

厲焰的臉漲得通紅，羞恥和憤怒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涌。

他能看到無數個可以突破的路線，但他的腳，卻無法將這些路線執行出來。這種眼高手低的無力感，比被人鞭打還要難受。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場上的局面堪稱一場災難。

厲焰就像一個無頭蒼蠅，被對手像遛狗一樣來回戲耍。他一次次地被斷球，一次次地被撞倒在地。

有好幾次，血煞青年二隊的球員甚至已經帶球到他面前，只要輕輕一推就能進球，但他們卻故意停下來，用各種花哨的動作羞辱他，然后再把球傳開，享受著這種貓捉老鼠的快感。

烈爪在看臺上看得心滿意足，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而葉辰，從始至終，都只是靜靜地站在場邊，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仿佛眼前這場一邊倒的羞辱與他無關。

他的平靜，與場上的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板他……為什么……還不下指令……”厲焰一次次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向場邊的葉辰，心中充滿了困惑和焦急。

上半場臨近結束。

血煞青年二隊終于玩膩了，他們的隊長，那個名為赤牙的火魔族前鋒，一記勢大力沉的遠射，足球帶著呼嘯的火焰，轟開了那由兩根木桿臨時充當的球門。

一比零。

進球后的赤牙，甚至懶得慶祝，只是輕蔑地朝著厲焰吐了口唾沫。

中場休息的哨聲響起。

厲焰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低著頭走到葉辰面前。

“老板……我……”他羞愧得不敢抬頭。

“適應得怎么樣了？”葉辰卻答非所問。

“我……我能看見，但我做不到……”

“足夠了。”葉辰打斷了他，“下半場，忘掉防守，忘掉帶球，忘掉一切多余的動作。你的任務只有一個。”

他抬起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

這是昨晚他們約定好的信號。

一個可以“開火”的信號。

“當機會出現時，用你全部的力量，把球踢出去。”葉辰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相信你的眼睛，更要……相信我的計算。”

下半場開始。

血煞青年二隊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模樣，在他們看來，比賽已經結束了。

然而，他們沒有注意到，場地另一邊的那個半魔礦奴，眼神變了。

不再有迷茫，不再有羞愧。

只剩下一種如狼般的、即將捕食的專注。

機會，在比賽進行到第五十三分鐘的時候出現了。

血煞青年二隊的一名后衛在后場漫不經心地傳球，或許是因為太過放松，他的傳球力度稍稍小了一些。

就是現在！

場邊的葉辰，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幾乎在同一時間，厲焰動了！

他那A級的速度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整個人化作一道灰色的閃電，瞬間就沖到了足球的滾動路線上！

“不好！”那名后衛大驚失色，想要回追，卻發現自己早已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厲焰追上了足球，但他沒有像上半場那樣試圖去控制它。

他只是用腳尖，輕輕地將球向前一捅，讓它繼續向前滾動，而他的身體，則像一道影子般緊隨其后。

他抬起了頭，那雙異色的【魔龍之瞳】，死死地鎖定了三十米外，那個由血煞青年二隊隊長赤牙親自把守的球門。

【魔龍之瞳】，效果三，啟動！

在厲焰的視野中，整個世界仿佛瞬間變成了黑白兩色。

嘈雜的喧囂聲、對手驚慌的呼喊聲、空氣中硫磺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他和那顆正在滾動的足球。

然后，一條由無數金色光點組成的、美得令人窒息的璀璨弧線，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它從足球的下方升起，越過對方后衛絕望伸出的腿，繞過門將赤牙伸展的雙臂，精準地墜向球門的左上角，那個理論上絕對無法被撲救的死角。

【黃金律】！

這就是……必中的彈道！

厲焰的胸腔中，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轟然炸開！

他不再去思考，不再去猶豫，他的身體，他的靈魂，他的全部意志，都匯聚在了即將揮出的右腿之上！

他體內的魔能，順著那覺醒的血脈瘋狂奔涌，匯聚于一點！

“給——我——進！”

伴隨著一聲壓抑著無盡屈辱與渴望的怒吼，厲牙的右腳，狠狠地抽在了那顆“混沌之眼”上！

“砰——！”

一聲沉悶如驚雷般的巨響，響徹了整個角斗場！

所有人都看到，那顆黑色的足球，在被踢中的瞬間，表面竟然浮現出無數流光溢彩的魔紋！它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化作一道黑色的流星，以一種完全違背物理法則的詭異弧線，沖天而起！

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絢爛而又致命的軌跡！

球門前，赤牙的臉上還帶著輕蔑的笑容，他甚至沒有做出撲救的動作，因為在他看來，這么遠的距離，這么倉促的起腳，根本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然而，當那顆球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聲飛到他面前時，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只覺得眼前金光一閃，一股無可匹敵的恐怖力量撲面而來！

他本能地伸出手去阻擋，但已經太晚了。

足球，擦著他的指尖，帶著一股毀滅一切的氣勢，狠狠地、精準地，轟入了球門左上角的死角！

“唰——！”

球網劇烈地翻滾，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悲鳴。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看臺上所有嘲笑的聲音，戛然而止。

烈爪臉上的得意表情，僵硬在了臉上。

血煞青年二隊的所有球員，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還在翻滾的球網，仿佛看到了什么神跡。

一球。

僅僅一球。

整個角斗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匯聚在了那個單膝跪地、正大口喘息的半魔少年身上。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剛才那一腳，幾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但他的頭，卻高高地昂起，那雙異色的瞳孔里，燃燒著讓所有人都為之心悸的火焰。

“這……這是……凡人能踢出的球？”一個賭徒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剛才那道弧線……是什么鬼東西？”

“我……我好像看到了龍的影子……”

短暫的死寂之后，看臺上爆發出了遠比之前激烈百倍的嘩然！

這不是一場比賽，這是一場奇跡！

烈爪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死死地盯著場中的厲焰，又轉頭看向另一邊那個從始至終都平靜如水的男人。

那個男人，此刻正緩緩地收回插在口袋里的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

那一刻，一股徹骨的寒意，順著烈爪的脊椎，直沖天靈蓋。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乃至整個暗影血魔城，可能都招惹上了一個……最不該招惹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