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陰森恐怖的廢棄停尸房回到地面，蘇晴感覺自己像是從地獄走了一遭。冰冷的空氣、刺鼻的腐臭、銹跡斑斑的停尸床，還有華佗那斬釘截鐵的“毒氣致幻”結論，在她腦海中反復盤旋。三人趁著夜色掩護，悄無聲息地返回了值班區。蘇晴強打精神處理完手頭工作，天已蒙蒙亮。

她顧不上休息，立刻著手整理思路。華佗和林小川的判斷邏輯清晰，證據（氣味、污漬樣本）也指向明確。施工破壞導致地下有毒有害氣體（硫化氫、甲烷、尸堿等）泄漏，這些氣體通過管道縫隙滲透到樓上病房，刺激患者神經系統，引發嚴重幻覺和精神癥狀，甚至加重基礎疾病。這比虛無縹緲的“鬧鬼”更可怕，因為它真實存在，且持續威脅著病人和醫護人員的健康！

蘇晴心中燃起一股使命感，她必須盡快向上級反映這一重大安全隱患！她選擇了主管醫療安全的副院長陳奇，一位以嚴謹正直著稱的老專家。她避開周德海的耳目，將昨晚的發現（隱去了華佗和林小川的具體手段，只強調了自己協助兩位“特殊顧問”進行的環境調查）、采集的污漬樣本照片、以及華佗初步的氣體成分推測，整理成一份詳盡的報告，通過內部郵件發給了陳奇副院長，并請求進行專業的環境檢測和緊急處理。

然而，報告發出后石沉大海，一整天過去，沒有任何回復，蘇晴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

就在當天下午，風暴降臨了。

周德海怒氣沖沖地直接沖進了內科護士站，身后跟著臉色尷尬的保衛科長和行政辦主任。他臉色鐵青，雙目噴火，將一疊打印紙狠狠摔在蘇晴面前的桌子上——正是她發給陳奇的報告副本！

“蘇晴！你好大的膽子！”周德海的咆哮聲震得整個護士站都在顫抖，“誰給你的權力私自調查？還帶著兩個不明身份的江湖術士擅闖醫院禁地？什么地下毒氣？什么廢棄停尸房鬧鬼？簡直一派胡言！危言聳聽！”

周圍的護士嚇得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院長，我…”

“你什么你？！”周德海粗暴地打斷蘇晴的解釋，“醫院正在申請重點專科和引進國際投資的關鍵時刻！你弄出這些封建迷信的謠言，是想毀了醫院的前程嗎？！還毒氣？我們醫院有最先進的空氣凈化系統！定期檢測！報告呢？你那份所謂的報告在哪里？有權威檢測數據支撐嗎？就憑你鼻子聞？憑那兩個神棍的胡說八道？”

他指著報告上關于華佗和林小川的部分，唾沫橫飛：“林小川！還有那個裝神弄鬼的老頭！我早就說過他們不是正經醫生！搞些歪門邪道！現在好了，蠱惑你一個正規護士去搞這種破壞醫院聲譽、擾亂醫療秩序的事情！蘇晴，你太讓我失望了！”

蘇晴臉色蒼白，但眼神倔強：“院長，病人的癥狀是真實的！307病房張阿姨和劉大爺的病情急劇惡化也是事實！我們在地下確實發現了可疑的泄漏點和濃烈的有毒氣味！這關系到病人和大家的健康安全！我只是想查明真相，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我看你是在制造問題！”周德海冷笑，“病人的問題，醫生自然會用科學的方法解決！不需要你們搞這些歪門邪道！從現在起，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們三個，不準再靠近地下室一步！更不準再對任何人提起什么‘女鬼’、‘毒氣’！”

他轉向保衛科長和行政辦主任，厲聲命令：

“張科長！立刻收回蘇晴護士進入非公共區域的權限卡！加強地下室所有入口的安保，24小時看守，沒有我的親筆批條，任何人不得入內！包括維修工！”

“李主任！通知后勤，立刻去把蘇晴他們放在地下室入口附近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什么燒杯、藥罐子、還有那個破香爐——統統給我沒收銷毀！一件不留！”

“還有，”他陰鷙的目光掃過蘇晴和林小川（華佗此時不在場），“林小川和他爺爺，立刻停職！停掉他們那個所謂的‘傳統療法診室’！讓他們好好反省！如果再讓我發現他們搞小動作，就不是停職這么簡單了！”

命令被迅速執行，蘇晴的權限卡被當場注銷。后勤人員粗暴地收走了她和林小川存放在地下室入口附近一個小儲物間里的簡易檢測設備（幾個廣口瓶、取樣工具）以及華佗用來初步試驗祛毒藥草的一小袋藥材和那個古樸的銅熏香爐。林小川和“林老”被正式通知停職，診室被貼上封條。

高壓態勢下，醫院表面恢復了“平靜”。周德海的手段并未停止。很快，一些關于蘇晴“精神壓力大產生幻覺”、“被江湖騙子洗腦”、“為博眼球制造恐慌”的流言開始在醫護人員中悄然流傳。林小川和“林老”更是被描繪成利用迷信手段斂財、蠱惑人心的“神棍”、“騙子”。

“聽說了嗎？蘇晴好像魔怔了，非說地下有鬼氣…”

“那個小林大夫和他爺爺，看著就神神叨叨的，扎針還用符紙呢！”

“估計是想出名想瘋了，弄這么一出…”

“院長都發火了，看來真是胡鬧…”

這些流言像細小的毒刺，扎在蘇晴心上，她感到孤立無援，走到哪里都仿佛能感受到背后異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巨大的壓力和委屈讓她徹夜難眠，精神幾近崩潰。

然而，面對周德海的雷霆手段和鋪天蓋地的污名化，華佗和林小川的反應卻出乎蘇晴的意料。他們沒有憤怒地辯解，沒有沮喪地退縮，甚至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意外。

診室被封的第二天傍晚，林小川在醫院后院一個僻靜角落找到了躲著默默流淚的蘇晴。

“蘇護士，沒事吧？”他的聲音依舊溫和，遞過一張紙巾。

蘇晴抬起頭，眼睛紅腫：“對不起…連累你們了…我沒想到院長他…”

“這不怪你。”林小川搖搖頭，眼神清澈而堅定，“周院長的反應，恰恰說明我們戳到了痛處。他怕的不是鬼，是真相暴露帶來的后果——施工違規、管理失職，還有他極力維護的‘面子工程’。”

“可是…我們的東西都被收走了，地下室也進不去…還能怎么辦？”蘇晴感到絕望。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林小川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設備沒了，我們可以想辦法再弄點簡單的。入口封了，總有其他辦法能接觸到那些氣體。爺爺已經開始根據我們之前采集的樣本氣味和你的描述，調整祛毒藥方的配伍了。我們需要的是時間，和…你的眼睛。”

蘇晴愣住了：“我的眼睛？”

“對，你是護士，可以光明正大地巡視病房，接觸病人。我們需要你繼續留意，哪些區域、哪些病房的病人出現類似幻覺或不明原因病情惡化的頻率最高？這能幫助我們判斷毒氣擴散的主要路徑和重點污染區。”林小川解釋道，“另外，如果能接觸到醫院近期的施工圖紙或者維修記錄…當然，這很危險，量力而行。”

看著林小川在逆境中依然閃爍著智慧與決心的眼神，蘇晴心中的陰霾被驅散了一些。是啊，周德海可以封掉診室，可以沒收設備，可以散布謠言，但他封不住真相，也擋不住他們尋求解決之道的決心！

“好！我繼續觀察！圖紙…我試試看能不能在檔案室想想辦法。”蘇晴擦干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與此同時，華佗也沒閑著，他利用停職的時間，閉門不出（實則是在醫院附近租的小屋里），潛心研究。桌上攤滿了泛黃的線裝古籍——《神農本草經》、《肘后備急方》、《千金方》…他根據在地下室聞到的具體氣味特征和蘇晴描述的毒氣效果（致幻、神經系統刺激），結合現代已知的硫化氫、甲烷等氣體的毒性，反復推敲、研究。

“尸腐穢氣，陰寒凝滯，蝕神亂志…當以雄黃、朱砂辟穢解毒為君；蒼術、艾葉、菖蒲芳香化濁，醒神開竅為臣；佐以甘草調和藥性，綠豆清解余毒…”他喃喃自語，用毛筆在小本子上記錄著，時而皺眉，時而沉思。旁邊的小炭爐上，一個小陶罐里正咕嘟咕嘟地熬著藥草，散發出混合著辛辣與清香的復雜氣味，這是他在不斷試驗熏蒸配方的效果。

幾天后，林小川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些簡單的替代品：幾個新的廣口瓶、橡膠塞、細長的塑料管（借口說是養魚用的）。他利用醫院復雜如迷宮般的通風管道系統，在一些靠近地下室的、相對隱蔽的管道檢修口處，巧妙地安置了這些簡易的被動吸附裝置。塑料管一端深入管道縫隙，另一端連接裝有特殊吸附材料（活性炭混合了華佗配制的藥粉）的廣口瓶。這樣，即使人無法下去，也能緩慢收集到管道中流動的氣體樣本。

蘇晴則利用夜班和查房的機會，更加細心地觀察記錄，她發現，除了內科病房，靠近舊樓一側的幾間外科病房和婦產科的一個待產室，也零星出現了病人抱怨“做噩夢”、“感覺陰冷”、“聞到怪味”的情況。她悄悄將這些信息傳遞給林小川。同時，她冒險利用一次幫檔案室整理過期病歷的機會，快速翻拍了醫院近期（主要是去年一次大型管道維修升級工程）的部分相關施工區域圖紙。雖然不完整，但足以顯示那次施工確實涉及了靠近舊停尸房區域的地下管道改造。

一天深夜，蘇晴趁人不備，將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東西塞給在樓梯間“偶遇”的林小川。

“這是什么？”林小川低聲問。

“我托在檢驗科的同學…偷偷做的。”蘇晴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緊張，“用你們之前收集到的樣本污漬做的…初步定性分析報告。雖然設備簡陋，但檢測到了硫化氫和氨的陽性反應！還有高濃度的有機胺類物質！和爺爺推測的很接近！”

林小川眼睛一亮，緊緊握住那包報告：“太好了！蘇晴，這太重要了！這就是科學證據！”

“還有這個，”蘇晴又遞過一個更小的紙包，里面是幾粒深褐色的藥丸，“這是爺爺新配的避穢丹嗎？我按他說的方子，偷偷從藥房分次領了點藥材，在宿舍用電磁爐熬的…不知道對不對…你給爺爺看看。”

林小川看著手中的藥丸和報告，又看看蘇晴布滿血絲卻閃爍著執著光芒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敬意。這個一度對他們充滿懷疑的現代護士，在巨大的壓力和污名下，選擇了與他們并肩作戰，甚至甘冒風險。

“謝謝你，蘇晴。”他的聲音充滿了真誠，“有你在，我們一定能揭開真相！”

阻撓與污名如同沉重的枷鎖，但三人的信念卻在壓力下淬煉得更加堅韌，他們像黑暗中潛行的斗士，用智慧和勇氣，一點點地撬動著掩蓋真相的巨石。簡易的吸附瓶在通風管道中無聲地工作；苦澀的藥汁在陶罐中翻滾；泛黃的圖紙和秘密的檢測報告在手中傳遞。一場無聲的較量，在周德海的高壓統治下，頑強地繼續著。他們知道，時間不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有人正被那來自地底的毒瘴所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