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臉上堆砌的笑容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他的目光在何源身上來回掃動，語氣里帶著一種刻意的試探。

“何先生，既然這么看好我們療效非凡的萬神油，不知準備怎么付款？”

他頓了頓，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單調的噠噠聲。

“這可是市場上搶破頭的緊俏貨。”

“很多人想買，排隊都買不到呢。”

何源立刻做出十分好奇的樣子，身體微微前傾。

“哦？這么搶手？”

他眨了眨眼，努力模仿著那種沒見過世面的驚訝。

“那能不能問問，這神油一瓶……得多少錢？”

李軍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抹得意的笑容在他臉上擴散開。

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掌控價格、拿捏人心的感覺。

他緩緩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停頓片刻，然后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個數字。

“一瓶，九百九十九元。”

這個數字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何源心湖，但他面上不動聲色。

九百九十九。

五百瓶，那就是四十九萬九千五百塊。

將近五十萬！

這群人的心真是比墨還黑，胃口比饕餮還大。

他臉上適時地浮現出一絲清晰可見的肉痛，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腳。

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形成一個“川”字。

語氣也變得遲疑，充滿了小人物面對巨款時的為難。

“這……這萬神油聽起來確實是好東西，物超所值。”

他搓了搓手，顯得有些局促。

“我也非常想……非常想買下這五百瓶，一步到位。”

“只是……”

他拉長了聲音，面露難色。

“只是手頭上，一下子……真拿不出這么多現錢。”

“不知……能不能通融通融？”

李軍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

溫度仿佛驟降了幾度。

他眼神銳利地盯著何源，語氣中帶著一絲被戲耍后的慍怒，冰冷刺骨。

“你在耍我？”

何源連忙幅度夸張地擺了擺手，臉上立刻重新堆起更加憨厚老實的笑容。

他甚至微微躬了躬身，姿態放得很低。

“哪里的話！絕對沒有！”

“李總您誤會了！”

他厚著臉皮，語氣誠懇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我對萬神油的功效，那是真的仰慕已久，打心底里佩服！”

“想買五百瓶的心，絕對是真的，比真金還真！”

“只是……只是……”

他又一次露出那種為難的表情，嘆了口氣。

“目前的經濟實力，確實……確實有點跟不上想法，還請李總您大人有大量，體諒一下。”

李軍瞇起了眼睛，像一只審視獵物的狐貍。

他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停止了敲擊。

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壓迫感。

“那你現在，能拿出多少錢？”

何源攤開雙手，掌心向上，動作充滿了無奈。

臉上的表情更是寫滿了“囊中羞澀”四個大字。

“實不相瞞，李總。”

“我現在手頭是真的緊，別說五百瓶了……”

他苦笑了一下。

“恐怕……一瓶都買不起。”

李軍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的眼神變得危險，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發。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何源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話鋒猛地一轉。

他的眼睛里瞬間迸發出一種“絕處逢生”的光彩，語氣也帶上了驚喜。

“不過！”

這個轉折顯得有些刻意，卻又恰到好處地打破了僵局。

“雖然我現在一分錢沒有！”

“但我可以去貸款啊！”

他拍了一下大腿，聲音響亮。

“對啊！貸款！”

“要是能貸款買下這批萬神油，轉手一賣，將來肯定能賺大錢！到時候別說這點貸款，就是再買五千瓶都行！”

李軍陰沉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他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光芒。

貸款？

這倒是個常見套路。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利弊。

最終，貪婪壓過了疑慮。

他站起身，走到房間角落那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灰色保險柜前。

保險柜的表面有些陳舊的劃痕。

他動作熟練地轉動密碼盤，發出細微的咔噠聲，然后輸入密碼。

隨著一聲沉悶的機括彈開聲，厚重的柜門被拉開。

保險柜內部的景象瞬間映入何源眼簾。

一沓沓用橡皮筋扎得整整齊齊的百元大鈔，堆成了幾摞，散發著油墨的特殊氣味。

幾根黃澄澄的金條隨意地放在現金旁邊，反射著燈光，有些刺眼。

最引人注目的是旁邊那厚厚一疊文件，看紙張和裝訂，明顯是某種合同。

李軍沒有去看那些現金和金條，徑直從文件堆中抽出一份嶄新的合同。

他關上保險柜，轉身走回桌前，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虛偽至極的笑容，仿佛剛才的陰沉從未出現過。

他將合同遞給何源。

“何先生果然是有魄力，有眼光的人！”

“這份，就是我們公司特別為有潛力的合作伙伴提供的貸款合同。”

“借款金額嘛，豐儉由人，你自己來定。”

他的語氣帶著誘惑。

“只要你簽了這份合同，我們馬上就可以放款，你立刻就能拿到錢，去購買我們的萬神油了。”

“還有這種好事？”

何源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表情，甚至帶著一絲受寵若驚。

他連忙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那份合同，動作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他低下頭，裝作十分認真地、逐字逐句地仔細閱讀起來。

合同上的條款很快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

白紙黑字，打印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條款項，像毒蛇的獠牙，赫然寫著：

借款金額最低十萬元起。

實際到手金額為借款名義金額的百分之九十。

借款期限僅為七天。

到期需還款金額，為借款名義金額的百分之一百三十。

何源的心臟猛地一跳。

這哪里是什么正常的公司貸款！

這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高利貸！

而且還是最黑心的那種，附加了“砍頭息”！

借十萬，名義上是十萬，實際拿到手只有九萬。

短短七天之后，卻要連本帶利還足十三萬！

這利率高得嚇人，簡直是在公然吸血！

他的目光掃過保險柜的方向。

既然有這份合同模板，那保險柜里那一疊厚厚的文件……

毫無疑問，必定是其他受害者簽署的，類似的、甚至可能更加苛刻的借款合同！

高利貸！

有了這份貸款合同作為鐵證，再加上之前暗中收集到的那些關于傳銷組織、人員控制、虛假宣傳的證據……

這伙人放高利貸、涉嫌非法拘禁甚至人口買賣、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的多重罪行，就能徹底釘死！

證據鏈已經形成！

可以直接立案，申請強制措施，將這群喪盡天良的畜生一網打盡了！

想到這里，何源的嘴角在無人察覺的角度，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決然的弧度。

他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憨厚中帶著點貪婪，被巨大“機遇”沖昏頭腦的模樣。

他裝作絲毫沒有察覺到合同中那致命的陷阱，仿佛那高額的利息和砍頭息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拿起桌上那支看起來很廉價的圓珠筆，筆尖有些漏油。

沒有絲毫猶豫，動作甚至帶著一絲急切。

他在貸款合同末尾的簽名處，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何源。

簽完字，他放下筆，抬起頭，臉上綻放出更加“激動”的光彩，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有些顫抖。

“太好了！真是太感謝李總了！”

“我要借！”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巨大的決心，報出了一個讓李軍都微微挑眉的數字。

“一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