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目光微凝，聲音盡量放得輕柔，繼續探問那個“大姐姐”的具體情況。

小姑娘歪著頭，努力回憶著，眼神清澈，沒有一絲雜質。

“她呀，我們都喊她林姐。”

“年紀好像比我們大個兩三歲呢。”

“她是早我們一個月就到這里了。”

“后來就被選上了，之后就一直待在樓上，再也沒有下來過。”

小姑娘的語氣帶著幾分羨慕，仿佛那樓上是什么好去處，充滿未知的期待。

莫笑心頭一跳，聲線卻依舊平穩，追問。

“那她是什么時候被選上的？”

小姑娘伸出小手，認真地掰著指頭，一根，兩根。

她仔細計算著日子，小嘴微動，眉頭輕輕蹙起。

“唔……好像是九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她忽然抬起頭，臉上綻放出純真的笑容，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期盼，那光芒格外耀眼。

“林姐人可好了！等她生完寶寶，我就把她介紹給你們認識！”

“她一定會喜歡你們的！”

在這些被困女孩的心中，林姐幾乎是她們黯淡生活中唯一的光源，唯一的希望象征。

莫笑的指尖微微蜷縮，喉嚨有些發緊，呼吸也隨之沉重。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襲來，她的心臟感到一陣冰冷的抽搐，很不舒服。

她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喉嚨卻干澀。

小姑娘眼中那不含一絲陰霾的期盼，讓她的心口一陣陣銳痛，尖銳而清晰。

這里的每一個天真，都映襯著深不見底的罪惡，對比強烈。

突然。

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雜亂不堪的腳步聲，打破了先前的沉寂。

沉重的靴子踏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咚咚咚的巨響，震得人耳膜發顫，心也跟著顫。

其間還夾雜著男人粗魯不堪的叫罵，污言穢語不絕于耳，充滿了暴戾。

好幾個身材魁梧，肌肉虬結的壯漢罵罵咧咧地從一樓方向沖了上來，腳步聲顯得異常沉重，直奔三樓。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無法掩飾的焦躁。極度的不耐煩也清晰可見，似乎發生了什么天大的急事。

空氣瞬間凝固，氣氛驟變。

莫笑瞳孔驟然一縮，身體本能地緊繃，進入戒備。

“怎么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警惕，與周圍的嘈雜形成對比。

旁邊的小姑娘嚇得小臉發白，沒有一絲血色，茫然地搖了搖頭。

眼神里充滿了初遇此事的驚慌。一絲本能的不安在她眼中擴散。

“不……不知道，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她下意識地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莫笑的衣角，冰涼的指尖微微顫抖，尋求依靠。

空氣中彌漫開一種無形的緊張，壓得人喘不過氣，胸口發悶。

莫笑迅速判斷，這情況絕對不尋常，背后必有緣由。

她湊近小姑娘，聲音壓得更低，幾乎細不可聞，小心翼翼地拋出一個試探的問題，眼神銳利。

“你們這里……接生孩子，都是送去外面的醫院嗎？”

問出這句話時，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幾乎要跳出胸膛。

小姑娘眨了眨純真的大眼睛，眼神更加不解地搖了搖頭，似乎沒聽懂。

她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不對勁，仿佛莫笑問了個多余的問題，完全不合常理。

“不是啊。”

“就在這樓里接生呢。”

她回答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猶豫。

這幾個字狠狠砸在莫笑的心上，讓她腦中轟然作響，一片空白。

這簡直是在草菅人命，視生命如無物。

如此簡陋粗暴的接生方式，孕婦同嬰兒的危險性高到無法想象，死亡率恐怕驚人。

她嘴唇動了動，剛想說些什么，卻被堵住。

小姑娘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她內心的巨震，反而帶著一絲山區人民特有的淳樸認知，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甚至有些自豪。

“我老家的姑姑嬸嬸她們，當年在山里頭，孩子都是自己生下來的。”

“根本就沒找過什么醫生，也用不著。”

“我們山里的姑娘，身體好著呢，沒那么嬌貴的！”

說到最后，她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近似驕傲的神色，仿佛這是值得夸耀的堅韌，是生存的智慧。

小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停頓了一下，又輕聲補充了一句，聲音細微。

“哦，對了，有些姐姐是從外面買回來的。”

“她們剛來的時候水土不服，吃不下東西。后來吃了咱們山里的食物，身體也變好了，生娃的時候也都沒什么事。”

“買回來”三個字，她說得云淡風輕，不帶任何情緒。

莫笑的眼神倏然變得無比復雜，她快速而隱晦地瞥了何源一眼，傳遞著震驚。

何源的臉色同樣凝重，眉頭緊鎖。

她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墜入冰窟，寒意刺骨。

聽這小姑娘不經意間透露出的信息，這里面竟然還牽扯著將人口拐賣到偏遠深山。強迫她們嫁人生子，充當生育工具的罪惡勾當。

這背后隱藏的犯罪鏈條，遠比她們最初設想的要盤根錯雜。其規模與殘忍程度，要觸目驚心得多。

看來，不僅是這個代孕工廠需要調查。就連這小姑娘的家鄉，還有她口中那些“買回來”的姐妹們的真實來源，都必須徹查到底。

每一個線索都不能放過，必須追查。

何源凝視著眼前這個小姑娘，目光深沉。

她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眼神淳樸，卻又因長期的環境而顯得有些麻木，缺乏神采。

他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交織翻涌，堵得難受，無法言說。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充滿了無奈。

都是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啊，被命運裹挾至此，身不由己。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感慨，期盼著國家的經濟能夠發展得再快一些。再好一些，覆蓋更多角落。

讓那些貧困地區的人們能夠擁有更多的出路。更多的選擇，而非走上絕路。

那樣，或許就不會再有山里的人，因為貧窮而必須花錢去“買”媳婦的荒唐事，扭曲人性。

更不會有人用如此極端。如此漠視生命的方式，來“獲取”所謂的新生命，踐踏尊嚴。

這種根植于貧困，滋生于愚昧的罪惡，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幾近窒息。

就在這時。

樓梯上傳來更加清晰的腳步聲，這次是下樓，聲音急促依舊。

兩名先前沖上樓的壯漢罵罵咧咧地從三樓的樓梯上走了下來，帶著一股血腥氣。

他們的臉上依舊帶著那種煩躁不耐的神情，嘴里還在不停地咒罵著什么，不堪入耳。

其中一個壯漢的肩上，赫然扛著一個軟綿綿的人形物體，那動作十分粗暴。

那是一個女人。

她渾身沾滿了血污。血色深暗，已經開始凝固，散發著鐵銹味。

女人的頭發凌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樣貌，只有幾縷粘在頰邊。

身上的衣衫被撕扯得不成樣子，骯臟不堪，幾乎無法蔽體。

而她的小腹部位，更是被大片大片的鮮血徹底浸透。紅得刺眼，紅得令人心驚肉跳，慘不忍睹。

那畫面，堪稱地獄之景，殘酷至極。

宿舍里的小姑娘們幾乎是同時看到了這恐怖至極的一幕，時間仿佛靜止。

她們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如紙，毫無生氣。

好幾個女孩想尖叫，聲音卻被巨大的恐懼死死卡在喉嚨里，只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身體僵直。

她們本能地用小手緊緊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那血腥的場面。

“撲通！”

一個小姑娘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渾身顫抖。

緊接著，另一個女孩終于沖破了恐懼的桎梏，發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哭喊，響徹樓道。

“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