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鱗蝕心魄舍身續星芒
潮濕的巖壁上滲出帶著硫磺味的水珠,陸野的后背死死抵住這面冰冷的屏障,粗糙的石棱隔著殘破的衣衫硌進皮肉。
他魚尾上的黑鱗如同瘟疫般蔓延,每片鱗片都泛著紫黑色的幽光,縫隙間滲出的灰黑色黏液不斷滴落,在地面凝結成詭異的結晶。這些結晶表面布滿細小的氣孔,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規律地開合,發出微弱的“噗嗤”聲,仿佛一個個微型的呼吸器官。
“別管俺...…”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喉間像是卡著帶刺的藤蔓。
由于魔氣侵蝕,他的眼白布滿血絲,瞳孔縮成針尖大小,渾濁的眼球努力聚焦在眾人臉上。嘴角溢出的黑色血沫混著黏液,順著下顎滴落在曾經閃耀的銀色鱗片上,將那些象征著榮耀的鱗片腐蝕出一個個斑駁的孔洞。
昔日能攪起鄱陽湖水浪的魚尾,此刻卻如枯萎的海帶般癱軟在地上,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骨頭錯位的“咔咔”聲,帶起幾片脫落的黑鱗,鱗片下露出的血肉泛著駭人的灰白色,還在不斷滲出帶著腐臭的液體。
江焰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布滿老繭的手狠狠揪住陸野染血的衣領。他古銅色的臉龐因憤怒而漲紅,脖頸處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太陽穴上的血管突突跳動。
火焰順著手臂竄起,在陸野眼前躍動,映照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那是憤怒與恐懼交織的眼神,憤怒于魔氣的肆虐,恐懼于即將失去這個生死兄弟。“放屁!鄱陽湖的漢子就這點出息?老子還等著打完這仗,跟你痛飲三天三夜!”他的聲音在溶洞中回蕩,卻掩蓋不住尾音里微微的顫抖。
火焰灼燒著陸野的衣襟,布料被燒出的焦糊味混著血腥味愈發濃烈,可這個曾經在鄱陽湖上力能斷江的魚人,此刻卻連抬手抵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用微弱的目光回應著江焰的急切,嘴角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蘇九璃跪坐在尖銳的石礫上,膝蓋早已被割得血肉模糊,鮮血浸透了褲腿。
她手中的拓本被反復摩挲得幾乎成了碎紙,邊緣卷曲破碎。染血的指尖在殘頁間瘋狂游走,指甲縫里還嵌著干涸的血塊,每翻過一頁,都有細碎的紙片簌簌飄落。
蘇九璃的眼神中透著近乎瘋狂的執著,雙頰因緊張而泛起病態的潮紅,鼻尖布滿細密的汗珠。
突然,她的瞳孔猛地收縮,沾著血漬的拇指用力按壓在一行模糊的朱砂字跡上,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或許...…或許可以用星芒草的殘根,配合九曜星力暫時壓制魔氣!但需要有人...…”話音戛然而止,她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疲憊卻堅毅的臉龐。
蘇九璃看到江焰緊握著的拳頭因用力而指節發白,葉驚鴻已經開始拆解機關零件的手布滿傷口卻依然靈活,還有白霜重新凝聚冰刃時微微顫抖的指尖,那眼神中既有希望,又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仿佛已經預感到即將發生的犧牲。
葉驚鴻毫不猶豫地扯開衣襟內襯,珍珠流蘇在動作間散落,有幾顆滾落到她沾滿血污的靴邊,在灰黑色的黏液中顯得格外刺眼。她死死盯著手中那截僅存的星芒草殘根,這株曾經散發著柔和光芒的仙草,如今只剩下黯淡的微光,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她的手指微微顫抖,那是連日苦戰留下的后遺癥,但語氣卻冷靜得可怕:“我來!“她的纖細手指捏碎草莖時,汁液濺在掌心的傷口上,疼得她睫毛輕顫,卻依舊面不改色,“機關術講究相生相克,魔氣再厲害,也總有破綻!“可當她蹲下身靠近陸野時,余光瞥見他逐漸黯淡的眼神,握著草屑的手還是不可察覺地抖了一下,那一瞬間,她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她想起初見陸野時,那個在船上爽朗大笑的魚人,用魚尾卷起浪花潑向眾人,如今卻要被魔氣吞噬。她深吸一口氣,將草屑小心翼翼地敷在陸野的傷口上,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白霜的冰劍早已化作滿地晶塵,她赤手按在潮濕的巖壁上,掌心的溫度讓巖壁瞬間結出一層薄冰。銀灰色瞳孔倒映著深淵方向,她的身體緊繃如弓,每一塊肌肉都在蓄勢待發,連發絲都因緊張而微微豎起,根根分明。
突然,她整個人如弓弦般繃緊,掌心瞬間凝結出尖銳的冰刺,聲音冷冽如霜:“小心!有東西上來了!”隨著她的警告,無數黑影如潮水般從裂隙中涌出。這些怪物形似人形,卻長著布滿鱗片的翅膀,幽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連成一片,所過之處,巖壁發出“嗤嗤“的腐蝕聲,騰起陣陣白煙,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息,像是腐爛的尸體混合著燒焦的羽毛。
白霜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甲縫里滲出鮮血,她想起玄音被拖入深淵時的眼神——那充滿信任與求助的眼神,暗暗發誓這次絕不再讓同伴陷入險境。她深吸一口氣,調動體內僅存的靈力,冰刺在她掌心越變越大,寒意蔓延至整個溶洞。
玄音跪坐在破碎的九霄環佩旁,腫脹的手指幾乎無法握住琴弦,每根手指都纏著帶血的布條。她望著掌心翻卷的皮肉,那里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口,鮮血還在不斷滲出,將琴弦染成暗紅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突然,她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琴心即道心”,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
左輔星紋在眉心亮起的剎那,她猛地將流血的指尖按在琴弦上,以血為引撥動出第一個音符。空靈的音波撞上怪物群的瞬間,她咳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素白的衣襟,但她卻沒有停下,反而更加用力地彈奏:“大家...…守住陣眼!”盡管聲音微弱,卻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那是她用生命在奏響的戰歌。她的身體隨著琴弦的震動而顫抖,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從她破碎的靈魂中撕扯出來的,琴弦割裂傷口的疼痛讓她幾近昏厥,但她依然緊咬牙關,眼神堅定地望著前方的怪物群。
楚昭的傀儡絲線在空中織成密網,卻見被貫穿的怪物傷口處涌出黑色霧氣,轉眼便愈合如初。他面具下的眉頭擰成死結,發絲隨著動作掃過楚墨蒼白的臉頰。看到弟弟虛弱的模樣——楚墨的嘴唇毫無血色,額頭上布滿冷汗,身體微微搖晃,他心中一陣刺痛,但還是果斷下令:“用焚心咒!”
楚墨聞言,清秀的面容瞬間變得更加慘白,如同一張白紙。他深知這道禁術會灼傷元神,甚至可能危及生命,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將血噴在結印的雙手上。血色咒文亮起的瞬間,他的身體劇烈顫抖,鼻孔滲出鮮血,順著下顎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小小的血洼。他卻仍死死維持著手勢,眼神中滿是堅定,為了保護哥哥和同伴,他甘愿付出一切。
楚昭看著弟弟嘴角溢出的鮮血,傀儡絲線不自覺地顫動得更劇烈,心中滿是愧疚與心疼,后悔自己沒能更好地保護這個從小跟在身邊的弟弟。
蕭無舉著布滿裂痕的鐵匣,在怪物群中左沖右撞。鐵匣表面的符文一個接一個熄滅,每道裂痕都在吞噬著它的力量,裂痕中還滲出黑色的液體,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他的臉上滿是灰塵和血跡,衣服也破破爛爛,有幾處還在冒著青煙,頭發凌亂地粘在額頭上。但眼神卻依舊明亮,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這不是生死之戰,而是一場刺激的冒險游戲。當他瞥見那只暗金色鱗片的怪物時,瞳孔猛地收縮——那怪物頭頂長著三根彎曲的犄角,眼中紅光如炬,正指揮著黑影組成陣型。
“看招!”他大喊著擲出鐵匣,身體卻因用力過猛而踉蹌,險些摔倒在地。鐵匣在空中劃出弧線,重重砸在怪物身上,爆出一陣火星,可鐵匣也因此又多了幾道裂痕,其中一道裂痕從頂部延伸到底部,幾乎將鐵匣分成兩半。他一邊大笑一邊撿起地上的石塊繼續投擲,嘴里還念叨著:“來啊!看是你的鱗片硬,還是我的石頭硬!”
陸野感覺體內的魔氣如同沸騰的鉛水,順著血管涌入心臟,每流動一分,都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攪動內臟。星芒草的光芒正在他鱗片下逐漸黯淡,黑鱗已經爬上脖頸,冰冷的感覺蔓延至全身,讓他的牙齒不住地打顫。他努力轉動眼珠,看著江焰揮舞著燃燒的短刃,火焰照亮了江焰憤怒又擔憂的臉龐;葉驚鴻在怪物群中靈活穿梭,機關零件在她手中飛速轉動;蘇九璃還在瘋狂翻找古籍,發絲凌亂卻眼神堅定...…記憶突然回到那個月夜,伙伴們在鄱陽湖邊烤魚,篝火映照著每個人的笑臉,他的魚尾掀起浪花,驚得眾人笑罵。“對不起了...…兄弟們...…”他的嘴唇翕動,渾濁的淚水混著黏液滑落,滴落在地上的黑鱗上。
突然,陸野猛地推開想要扶住他的葉驚鴻。魚尾在地面重重一拍,濺起的血霧中,他如離弦之箭沖向裂隙。鱗片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黑鱗覆蓋的魚尾在空氣中拖出一道黑色殘影,所過之處,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告訴鄱陽湖...…我陸野...…沒給魚人丟臉!”他的聲音震得整個溶洞嗡嗡作響,魚尾在墜入深淵的瞬間炸開,萬千光刃撕碎周圍的黑影。
藍光照亮了他最后的笑容,那是一個永遠屬于鄱陽湖的爽朗笑容,帶著對伙伴們的不舍,也帶著為守護而戰的驕傲。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深淵中,只留下一聲悠長的魚鳴,在溶洞中久久回蕩,這聲魚鳴中,有對生的眷戀,也有對死的坦然。
深淵中傳來一聲足以撕裂耳膜的怒吼,裂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碎石如雨點般墜落,地面出現蛛網般的裂痕,每一道裂痕都在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而剩下的八人,盡管滿身傷痕,眼神卻愈發堅定。
江焰將短刃重新插入地面,火焰順著刀身燃起,那火焰仿佛是他心中不滅的斗志,火苗在他憤怒的眼神中跳躍;葉驚鴻快速拆解千機弩,將零件改裝成暗器,手指在零件間翻飛,冷靜而熟練,盡管手上的傷口還在滲血;蘇九璃把拓本緊緊護在胸前,指尖還在無意識地摩挲著陸野殘留的鱗片,眼神中充滿了復仇的火焰,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他們知道,真正的決戰,才剛剛開始,而他們,絕不會退縮。每一個人都在心中默默發誓,就算拼盡最后一絲力氣,也要為陸野報仇,也要守護住這片天地,讓陸野的犧牲不會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