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黑舟無聲滑入水道深處。安臣俊玄色大氅垂落舟沿，浸透冰寒水汽。我被他點穴禁錮，仰躺在他膝頭，視線恰好能望見溶洞頂部垂下的磷光苔蘚——幽綠光點如星子明滅，恍若倒懸的幽冥星河?！皠e動?！八讣夥鬟^我左臂傷口，麂皮手套沾了特制金瘡藥，觸感冰涼，“再深半分就傷到筋脈了?！拔乙Ьo牙關(guān)不吭聲。黑舟忽而劇烈顛簸，撞開一道隱蔽水閘，天光如瀑傾瀉而下！?皇城，養(yǎng)心殿。龍涎香混著墨香在鎏金狻猊爐中盤旋，卻壓不住殿內(nèi)凝重的血腥氣。三具蓋著白布的尸首整齊排列在青玉磚上，滲出暗紅血漬?！氨菹??！按罄硭虑涠旁饰呐踔炇衲浚菔菔种肝⑽l(fā)抖，“經(jīng)查，柳遺暗所中之毒確為'蝕脈散魂引'，與三年前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暴斃案同源?！疤茨景笌缀?，皇帝趙頊一襲明黃常服，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鎏金鎮(zhèn)紙。他面容隱在逆光里，唯有一雙鷹目寒芒懾人：“柳擎蒼呢？“殿角陰影中，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跪地稟報：“柳將軍聽聞嫡子死訊后，持先帝御賜蟠龍锏闖出府邸，現(xiàn)下落不明?！斑青?！趙頊?zhǔn)种欣呛凉P應(yīng)聲而斷。“好個忠勇伯！“他冷笑聲似金鐵相擊，“傳旨，柳擎蒼縱子通匪，抗旨潛逃，著革去爵位，全國海捕！“一直沉默的御史中丞吳慎之突然出列：“陛下，柳遺暗尸首指甲縫中檢出硫磺粉末，與城南鬼市'斷指閻婆'慣用火藥成分一致。臣懷疑——““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趙頊抬手打斷，目光掃向殿內(nèi)唯一坐著的人，“安卿，你怎么看？“紫檀圈椅中，丞相安世清輕撫雪白長須：“老臣以為，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回'獄'字令。據(jù)《天工開物》記載，此物乃前朝魔教鎮(zhèn)派之寶，若落入歹人之手......“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撲進(jìn)來：“稟陛下！刑部在柳府密室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水閘外竟是相府后花園！我瞇眼適應(yīng)天光時，黑舟已滑入一方白石砌就的荷塘。岸邊烏桕樹下，早有青衣小童捧著雪白狐裘等候?！肮?。“小童將狐裘覆在我身上，低聲道，“吳大人遞來密信，說柳府密室發(fā)現(xiàn)了......“他警惕地瞥了我一眼。安臣俊擺手示意他繼續(xù)?！鞍l(fā)現(xiàn)了《嫁衣譜》！“小童聲音發(fā)顫，“里頭記載著用活人煉藥的法子！大理寺當(dāng)場逮住個正在燒賬本的老仆，那老狗招供說，這些年失蹤的孩童，都被......“狐裘下的我渾身發(fā)冷。柳懷璧竟用活人試藥？難怪那夜地窖里，柳遺暗說我血脈特殊......“更駭人的是......“小童咽了口唾沫，“書里夾著張皇城暗道圖，標(biāo)注著......標(biāo)注著清明門到養(yǎng)心殿的密道！“安臣俊眸光驟冷?；食敲艿滥藲v代帝王保命要徑，除皇帝與工部尚書外無人知曉全貌。柳懷璧如何......“公子！“又一名侍衛(wèi)飛奔而來，“陛下急召！柳擎蒼率三百親兵強闖西華門，口口聲聲要面圣陳情！“我明顯感覺安臣俊手臂肌肉一緊。他忽然將我打橫抱起，大步流星穿過月洞門：“備馬，我即刻入宮。““那這姑娘......““送進(jìn)瑯?gòu)珠w?！八皖^看我一眼，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眼眸里竟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復(fù)雜，“用玄鐵鏈鎖住右手，但別傷著她?！?瑯?gòu)珠w三層，玄鐵鏈嘩啦作響。我透過雕花窗欞望向皇城方向，暮色中隱約可見狼煙升騰。忽然，身后傳來“咔噠“機括聲——東墻整面書架竟緩緩移開！梳雙丫髻的綠衣少女從密道蹦出來，腰間金鈴清脆作響。我瞳孔驟縮——竟是御史府那個闖江湖的千金吳晏！“周姐姐別怕！“她飛快解開我鎖鏈，塞來一套侍女服飾，“安大哥讓我救你出去。柳擎蒼造反是幌子，真正要命的是......“轟——！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從皇城方向傳來，火光染紅半邊天幕。吳晏臉色煞白：“糟了！他們真敢用霹靂堂的火藥！““他們是誰？“我攥住她手腕。少女眼中閃過掙扎，最終咬牙道：“赤眼梟真正的掌令......“她突然瞪大眼睛看向我身后，“趙嬤嬤？！“我猛地回頭，只見密道陰影處緩步走出個佝僂老婦——灰白頭發(fā)，缺指的左手，正是啞閻羅的同伙斷指閻婆！可她此刻穿著宮中女官的服飾，腰間懸著出入禁宮的牙牌！“老身伺候過三代帝王?！八幧χ?，右手突然揚起一把磷粉，“可惜啊姑娘，安公子算盡一切，唯獨沒算到老身是雙面諜......“磷粉遇風(fēng)即燃，化作幽綠火墻封住去路。吳晏的金鈴?fù)蝗槐涑鲆慌钆Ｃ?xì)針，拉著我就往窗外跳：“走！她知道你的血能開幽冥獄！“斷指閻婆的怪笑在烈火中扭曲：“跑吧！待子時血月當(dāng)空，三把鑰匙湊齊，這京城就是......“她的話被又一陣爆炸聲吞沒。我跟著吳晏躍下三樓，跌進(jìn)滿是藥香的馬車。掀開車簾最后一眼，我看見瑯?gòu)珠w頂樓亮起詭異的血色燈籠，在暮色中如一只睜開的......赤眼！
血色燈籠在瑯?gòu)珠w頂樓幽幽亮起，形如赤眼。吳晏拽著我滾進(jìn)馬車，車簾落下剎那，我清晰看見燈籠上浮現(xiàn)的詭異紋路——竟與青銅巨門上的“獄“字同源！“那是赤眼梟的集結(jié)令！“吳晏甩鞭催馬，金鈴在暮色中叮當(dāng)作響，“安大哥早料到此招，在刑部大牢安排了替身......“馬車疾馳過御街，遠(yuǎn)處皇城方向的火光已將云霞染成血色。巡防營鐵甲鏗鏘而過，百姓門窗緊閉，整座京城籠罩在暴雨前的壓抑中。
養(yǎng)心殿內(nèi)，鎏金燭臺傾倒。趙頊一襲明黃龍紋箭袖，負(fù)手立于《江山社稷圖》前。圖上西華門位置被朱砂狠狠劃了個叉，墨跡未干?！叭俣呷??！八曇衾涞孟癖?，“柳擎蒼帶著三百二十七人，就敢說朕冤枉他柳家？“大理寺卿杜允文捧著染血的《嫁衣譜》跪伏在地：“陛下明鑒！這賬冊記載的八十一名藥引，經(jīng)核對全是近年失蹤的童男童女！柳遺暗指甲里的硫磺粉......““朕不想聽這些！“趙頊猛地轉(zhuǎn)身，玉帶撞翻案上茶盞，“安卿，朕讓你查的幽冥獄，可有眉目？“陰影中的安臣俊玄色大氅微動，拱手時露出纏著紗布的左手：“回陛下，臣已確認(rèn)三把鑰匙——周氏女的血、獄字令、“他頓了頓，“以及......《魯班書》殘卷記載的機關(guān)術(shù)?！暗顑?nèi)驟然死寂。吳慎之手中笏板“啪“地落地——傳說《魯班書》下冊專錄陵墓地宮營造之法，自前朝便已列為禁書?！昂脗€柳懷璧！“趙頊突然冷笑，“用朕的子民煉藥，用朕的密道謀逆，現(xiàn)在連皇陵機關(guān)都敢覬覦！“他抓起案頭虎符擲向安臣?。骸罢{(diào)羽林衛(wèi)，封死所有......“轟??！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從太廟方向傳來，震得殿頂琉璃瓦簌簌作響。錦衣衛(wèi)渾身是血沖進(jìn)來：“報——柳擎蒼率死士炸開了太廟地宮！“
馬車在窄巷急剎。吳晏拽著我鉆進(jìn)水汽氤氳的湯池后院。推開暗門時，蒸騰霧氣中浮現(xiàn)安臣俊蒼白的臉——他玄色大氅下竟?jié)B著血！“機關(guān)圖是假的。“他咳出一口血沫，將染血的羊皮卷扔進(jìn)泉眼，“柳擎蒼中的調(diào)虎離山計，此刻太廟地宮里等著他的是......“話音未落，遠(yuǎn)處傳來連綿不絕的爆炸聲，震得水面泛起漣漪。吳晏突然指著水中倒影：“血月！“我抬頭望去，朦朧霧氣外，一輪赤紅月亮正爬上飛檐。安臣俊猛地抓住我手腕：“子時到了?！八囱氖种冈谖艺菩漠嬃藗€繁復(fù)符文，正是青銅巨門上的“獄“字變體：“周姑娘，現(xiàn)在只有你的血能......“話音戛然而止。湯池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個意想不到的身影——丞相安世清手持先帝御賜龍頭杖，雪白須發(fā)在血色月光下宛如謫仙。“癡兒。“他嘆息著看向安臣俊，“為父教過你，真正的局，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收網(wǎng)?！褒堫^杖底突然射出三道金光，分別沒入我、安臣俊和吳晏的眉心！我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識是安臣俊破碎的呼喊：“父親不可——“
再睜眼時，青銅巨門近在咫尺。我、安臣俊、吳晏三人被玄鐵鏈鎖在門前的祭壇上。斷指閻婆正將獄字令嵌入門上凹槽，而安世清......不，此刻該稱他玄狐，正捧著本泛著血光的《魯班書》殘卷吟誦咒文。“......周氏乃守獄人后裔，其血可化封印?！八n老的聲音在溶洞中回蕩，“加上柳家百年氣運煉化的獄字令，和吳家祖?zhèn)鞯臋C關(guān)秘術(shù)......“吳晏突然劇烈掙扎：“你騙我祖父！那根本不是皇陵修繕圖！“玄狐低笑：“傻丫頭，幽冥獄本就是前朝末帝陵寢。你吳家祖上參與建造，卻偷偷留了后手......“他忽然割破吳晏手腕，“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鮮血滴在青銅門上，竟如活物般沿著紋路游走。玄狐又轉(zhuǎn)向安臣俊：“至于吾兒......““我不是你兒子?！鞍渤伎÷曇衾涞每膳拢笆昵澳銡⑽胰視r，就該想到今日?！靶笮Γ骸翱赡憬K究繼承了我的機關(guān)術(shù)天賦！“他猛地拽動鐵鏈，“來，讓為父看看你如何破解這......“他忽然僵住。低頭看見心口透出的劍尖——我不知何時掙脫鎖鏈，用安臣俊暗中塞給我的袖劍刺穿了他胸膛！“不可能！“玄狐噴著血沫，“玄鐵鏈明明......“安臣俊緩緩站起，腕間鎖鏈寸寸斷裂：“父親忘了？《魯班書》最后一頁寫著......“他指尖沾著我的血，在空中畫了個奇異符號，“以守獄人之血繪破軍符，可開天下鎖?！?
黎明時分，我們站在滿地狼藉的青銅門前。玄狐與斷指閻婆的尸首被突然涌出的毒蟲啃噬殆盡，獄字令在陽光下化作了齏粉。吳晏捧著祖父的機關(guān)筆記又哭又笑：“原來我家世代守護(hù)的，是封印魔教余孽的禁制......“安臣俊望著漸白的天色突然道：“柳懷璧逃了?！拔覔嶂鋭Σ徽Z。遠(yuǎn)處皇城鐘聲悠揚，新的一天開始了。